早已习惯了这刀头添血的日子。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那能不湿脚。在今年开春争夺水源的械斗中,已成为了对方眼中钉肉中刺的李丕魁,不幸被对方砍成重伤。奄奄一息的李丕魁从卫生所辗转送到了城里的医院,经过一翻抢救后才脱离了危险。
这天晚上,大脑恢复了思考的李丕魁,孤单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喧嚣。他想了想,摸索着把病床旁摆放的镜子拿到了手中,然后用双手举起镜子,侧着头看镜子里面倒映的这个曾经是那么熟悉如今又显得如此陌生的,遥不可及的城市。
繁华的街道,依旧闪烁的霓虹灯光,久违了的风景令李丕魁感慨不已。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到村里的第一个晚上,那一夜田间地头的昆虫是那么热闹,校长等人是那么热情。而那区教育局的一纸文书,却把那所有的美好变成了一场梦。李丕魁强烈地感受到了正式和非正式老师的待遇。在单位里,每一个正式的有岗位的就算是提开水跑龙套的人,都可以对你指手画脚,都可以在你面前趾高气扬,都可以比你有优越感。当然,这和他的能力是否正式是无关的。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是正式分配下来的老师,那眼前的情形就绝对不是这样的,无论是工资还是年底的福利方面。虽然这地方穷乡僻壤的,有钱也买不着东西,可是毕竟脸上好看些啊。在暑假时,校长和其他人到外面旅游,就留下了李丕魁守着学校。回来后,他看到这些公费旅游的人给村里人赠送礼物,却没一个想得起他来的。李丕魁心里那个怨啊,他早有打算离开南江中学,即使外面很难找到工作,他也不想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忍受这精神上的压抑了。而且当初校长对于有机会就让他转正的承诺,似乎越来越遥不可及。不过,李丕魁还是为自己找到了向别人展示自己长处的机会。这就是每当村里和上游的村庄发生冲突时,李丕魁就成为了受人关注的焦点。为了那份虚荣,为了找回自己平时在现实中卑微的身份,李丕魁把所有的不满都毫无保留地发泄到了两个村子的斗殴中。
只有李丕魁心里清楚自己三年来未离开南江中学的原因,那时因为他爱上了校长的女儿。世界上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单相思了,校长的女儿对离开城市而下到村里的李丕魁的热情视而不见,她向往的是繁华的都市。就在不久前,她认识了一个到乡里来镀金的男子。经过再三推算之后,她认为该男子至少能攀到处级岗位。所以在认识数天后,她和想象中的后备役处级男子火急火燎地结婚了。看校长的女儿坐上城里来接亲的车渐行渐远,李丕魁突然觉得整个村庄都空荡荡的。
即使不能世袭官阶不能世袭财富,也一定要世袭城市户口。此刻的李丕魁去意已定。
往事如同一场梦,转眼就随着黑夜消失了。当阳光透过窗帘停泊在李丕魁的病床上的时候,新的一天又将来临了。
一早前来查房,观察住院病人是否健在的医生前脚刚离开李丕魁的病房,村长后脚就走进来了,他是到城里来开会顺便来探望李丕魁的。村长告诉李丕魁,由于和上游村庄几年的争斗,引起了上面的关注。这次,从上面派来了水利方面的专家,准备投资做引水工程。从此,两个村庄将不会在为争夺水源而发生械斗了。另外,关于李丕魁的医疗费用,由于他不是正式教师,这钱只能由村里出。等李丕魁出院后,将会安排他到村里打杂,因为学校里已经重新分配来了一个新的体育教师。
听闻此话,李丕魁心里一阵冰凉,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堂堂男儿,连一个偏远小村也容不下了。李丕魁不知村长是何时离开的,他开始怨恨那砍伤自己的人,如果那人当时下手再狠一点,自己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事了。怨过砍人者,李丕魁开始恨校长、村长,然后一直追根溯源到区教育局。如今,令他唯一能回忆的,就是校长的女儿了。可是在走到回忆的尽头时,仍旧是恨。
就这样,在病床上挣扎了一个星期之后,李丕魁独自离开了医院,他没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去往何方。
在人潮人海的大街上,随波逐流的李丕魁感受到了孤单。不知走了多远,李丕魁累了,他坐在路边休息,忽然看到路边有一个身带残疾的乞丐也在不远处坐下,他边唱歌边乞讨。这歌曲好象风靡大街小巷,他看到有过往行人不时把钱扔到他面前。听那歌唱得凄凉,李丕魁也准备给那人面前扔点儿钱,顺便问问他的遭遇什么的。谁知还没站起身,却有人朝他面前扔钱了。
李丕魁大窘,急忙起身把钱还给那扔钱者。怎料扔钱者同样感到大窘,他没接钱,连连解释说钱是扔给那乞讨的,不料被风吹过来了,说完匆匆离去。李丕魁无奈,只好把钱扔给了那个乞丐。
这一切都看在了乞丐眼里,他对李丕魁说道:“这钱你还是自个儿拿着吧。”
“我又不是……”李丕魁想了想,没把话说完。
“乞丐又怎么了?”对方猜到了李丕魁下面的话,质问道。
“没什么?你唱的歌很好听。”李丕魁赶紧把话题转移。
“那当然了,这歌名叫《流浪星》,我还是首唱呢。”乞丐得意。
“应该是翻唱吧。”李丕魁觉得对方这是明目张胆的盗版。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对方说完又问:“看你心眼还不错,要跟我们干这行当吗?”
“我不做乞丐!”李丕魁大怒,他觉得这是对自己人格的极大侮辱。
“你这副样子本身就是乞丐样儿。”对方说道:“要不这么着,你把兜里的所有钱都掏出来,跟我比比看,看谁钱多。如果你比得过我,那我所有的钱就都归你了。怎么样?”
“这……”李丕魁不敢比,他清楚自己的兜里有多少钱。
“你原来是干什么的?”对方给李丕魁下台阶。
“教师。”李丕魁把代课这个对他来说含有贬义的词汇删除后,自豪地说道。
“别他妈的放不下面子了,我以前还是音乐老师呢。这不,现在不也靠这行当发财吗?”对方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似乎认为这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真谛了。
“我可不教音乐。”李丕魁整张脸布满了鄙视。
“那你怎么不教书了?”对方又问。
“不想干了。”李丕魁冷冷地说完,想就此离去。
“那好啊,我可以给你介绍其他工作。”对方突然说道。
“那你自己为什么不干?”听到这话,本来想离开的李丕魁不禁又站住了。
“介绍工作是我的兼职。”对方回答:“今天爷们心情不错,就不收你的再就业介绍费了,跟我走吧。”
残疾乞丐到一边的小树林里换了装后,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一会儿工夫,一辆车停到了他们的面前。两人乘车到郊外,然后又走路进了一个山谷,乞丐把李丕魁带到了一个砖窑附近,和砖窑老板见了面。李丕魁看到砖窑老板偷偷给他小费。残疾乞丐得到砖窑老板的钱后,匆匆告别。吃了被告吃原告,看着乞丐的背影,李丕魁心里升起一丝凄凉。竟然沦落到了乞丐为自己介绍工作!这事在他心里堵得难受。
砖窑老板让几个人把李丕魁带到了一间上了锁的房屋前,李丕魁觉得这形势有些不对劲。这时,门上的锁已经打开了,身后的人猛然把李丕魁推了进去。门随即又被锁上了。
由于屋里和屋外光线反差太大,李丕魁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他的眼前一片漆黑。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朝他扑过来,急忙一闪身,回手顺势一掌。只听得“啪”一声响,紧接着整个屋子里就回荡起了一阵哭声,呜呜咽咽甚是凄凉。李丕魁吼道:“什么人?”
“李丕魁!”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你是……”李丕魁的眼睛慢慢适应过来了,他观察到屋里有五个人,而喊自己名字的人则独自坐在一个角落里向他招手。其中一个看样子正是刚才扑向自己的那人,此刻正爬在地上哭呢。
“我是章继勇啊。”对方自报姓名。
“啊,你怎么也在这儿啊!”李丕魁想不到能在这儿和校友邂逅。在体育学校时,章继勇是篮球系的。一次,李丕魁他们到篮球系切磋技艺时,和章继勇相识。章继勇的球风比较随意洒脱,且灵活多变是篮球系的佼佼者。而李丕魁的拳术表演刚劲有力在武术系一枝独秀,所以彼此的认识当属于惺惺相惜。
借着微弱的光,李丕魁看到章继勇身上明显有伤。细问之下,李丕魁得知,此处是一黑砖窑。窑主养了一帮打手,到车站码头等地把人骗来做苦力。每天去拉砖烧窑,稍有懈怠就被殴打。每天两顿,就是在要去干活和干活回来关到屋里的时候,才能吃到勉强充饥的馒头。这屋子里原来只有两人是智残的,章继勇指着爬在地上哭的那人说,不久前他想逃跑,结果被打手们抓住后把脑子给打坏了,现在这屋子里就成了三个智残了。
“还有这样的地方啊?”李丕魁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和章继勇说着话,李丕魁欲走过去安慰爬着哭泣的那人,但他发觉自己的靠近只会增加对方的恐惧,就只好停住了。
“听说已经存在一年多了。”章继勇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今天干活时慢了些,所以被打手打得格外惨。
“你好好休息一下。”李丕魁看章继勇一脸的疲倦,说道。
果然,翌日一早,打手们就来开门了。他们依次给走出屋来的人每人发了一个馒头之后,带着一帮苦力朝砖窑赶去。
这时,李丕魁才看到在这儿干苦力的人远远要比自己想象的多!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被非法剥夺了人身自由,外界居然就没透露出去一丝一毫的风声!李丕魁感受到了无限的恐惧,这砖窑的背后肯定有大来头!无论如何,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李丕魁决定逃离黑砖窑。
为了迷惑打手,李丕魁故意装成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边老实巴交地在砖窑里干活,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寻找出去的路径。漫长的一天终于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