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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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韶光-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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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忽然又觉说不下去,渊沔犹自怔怔忡忡的,半晌才道:“你都见过?”

    “不曾见过,不过是听我那丫头说的,那是农家人上巳节的过法。”

    她作完画,又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诗——

    丽日属元巳,年芳具在斯。开花已匝树,流嘤覆满枝。

    渊沔心上一悲。这般良辰美景,他竟没有见过。

    可怜复可悲。

    落地罩后面传来宝落低低一声:“主子,二奶奶遣了蓉落来,说是送给主子三匹细色锦。”

    未挽站起,见渊沔又歪下去,便挑帘出去了,果然看见蓉落正拖着盘子,笑盈盈地立在门边上。未挽忙叫宝落接下来,请蓉落在椅子上坐下,又端上茶来。

    蓉落推辞不喝,只道:“我家主子叫我来送四奶奶三匹。这送了,我就要回去回话。还请奶奶一定要多去瞧瞧我们主子呢。”

    “宝落,你去送送蓉落。”

    “不用不用,有脚有手的,自己走就好。”蓉落一笑,径自出门去了。

    未挽这时才看清那是一匹鹅黄青绿瑞草云鹤细色锦,也未多话,便让宝落收起来了。宝落一壁走,一壁道:“怎么二奶奶对主子您这般好?事事都惦记着您。”

    未挽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话,关起门来议论议论可以,出去就别说了。”

    “奴才知道。”

    深秋,天色转凉。未挽腿上因有着在霍府做家奴时患上的顽疾,一至秋天,膝盖上便隐隐作痛,因而不爱走动,腿上时常盖着绒毯。

    那日未挽坐在小杌凳上打着杏子黄色排穗的香缨,直弯的脖子疼,便搁下了。又想起前两日蓉落送细色锦时说得话,便叫宝落去取她前儿打好的茜红攒心梅花络子,又加了一件茄花色缎绣千瓣银菊褂子,这才徐徐走向疏娱的院子。

    二爷的院落因着疏娱的打理,到底是比别家气派雍容些。未挽走在甬道上,见厢房游廊下摆着的大缸,里面植着黑中泛红的墨菊。不由心里一动,走近游廊下看花。头一偏,忽就看见回廊角里一树蓝花楹,早就只剩枯枝残叶,斜横出墙。

    未挽正奇怪着院子里连一个丫头都没有,便听见耳房里传来的争吵——

    “你若是真接了那下作狐媚子来,我就告诉老祖宗那不要脸的东西是个什么身份!”听到疏娱盛怒的声音,未挽心里一惊。

    继而又是二爷的声音:“告诉老祖宗了我也不怕。大不了我搬出去住。”

    “好啊你,为了那青楼里的娘们儿,在外面置了宅院了?”

    “你若再这样逼我,我就出去住。”

    “好好好——”疏娱连说了三声,又道:“你有本事,就先休了我。随你接几个腌臜玩意儿来。”

    屋子里忽然没了声音,过了许久,是二爷的一声叹息,随后又是一阵细琐声响,二爷手里抓着一件鸦青缎褂子出来了。幸而未挽站在厢房游廊下,又有大缸墨菊掩住半个身形,二爷怒气满怀地直往仪门去,也未发现她。

    未挽自知来得不妥,便抽身欲走,没走几步,听见耳房里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哭泣。心里到底一酸,不敢久留,扭身走远了。

    外表怎么光彩,心里的痛苦,到底旁人无法懂得。

    未挽再来疏娱这里时,已是隆冬季节。

    院子青石板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踩在上面吱吱打滑儿。隰桑和几个穿银红袄子的丫头正红肿着手拿着大扫帚扫雪,嘴里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宝落端药打帘进来,甫一进屋,放下药碗,来回搓着双手笑道:“外面可真冷,这鼻子也要冻掉了呢。”

    未挽端过药碗。珠帘因着渊沔的要求,早已换下,又换上了枣红幔帐,厚厚沉沉地隔着一切。

    “爷,吃药了。”

    渊沔是愈发枯瘦了,一双眸子深嵌在脸上,下巴尖得惊人。地炕上的热气卷上来,未挽觉得有些热。渊沔躺在火炕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狐裘,手上仍是冰凉的。他闻言扭过头,也不说话,只喝了药,便又歪下歇息了。

    未挽接过用帕子包好的全铜小莲花手炉,袖中揣了秋天打的梅花络子,披上大氅往疏娱处去了。

    蓉落眼尖,望见未挽来了,忙将未挽引进屋子里,又想碧纱橱后道:“主子,四奶奶来瞧您了。”

    碧纱橱后的疏娱忙叫未挽进来。鎏金火盆子里烧着瑞炭,哔剥一声,火势更猛,整个耳房里暖意洋洋,未挽一望,这才知道疏娱病了,从前粉面含桃的脸上凄白一片,她歪在火炕上,戴着貂皮昭君帽,盖着貂裘,露出一截湖蓝蹙金如意襟,襟上镶着一圈雪白风毛,盈盈扫在下巴上。

    “妹妹可算是来了。”
第 011 章  摘得新(下)
    未挽忙坐在炕沿边上,问道:“嫂嫂这是怎么了?怪不得好几日不见嫂嫂请安了。”

    “夜里贪凉,不小心染了寒意,原也不碍事,只是我这身子骨到底是弱,便病倒了。”疏娱从大裘中伸出一只手,亲昵地拉起未挽的手,笑道:“那日我让蓉落给你送细色锦去,可做了衣裳了?我瞧着你欢喜素净些的颜色,便挑了一匹鹅黄的,可还喜欢?”

    “喜欢。”未挽伸手替疏娱将大裘掖好,就这一个动作,便让疏娱眼眶红了。

    “我道是妹妹瞧不上我的东西呢。自 第 011 章 时,见嫂嫂手上挂着块羊脂玉,便打了个络子,嫂嫂好把玉装进去,免得磕碰坏了。”

    疏娱放在手心仔细瞧着,又从枕边拿出那羊脂玉来,装了进去,道:“妹妹有心了,中秋节的事儿,今儿还记着呢?大小正合适呢。这羊脂玉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妹妹何苦为着这劳什子费神打络子。”

    未挽脸色一僵,声音低下去:“羊脂玉在嫂嫂看来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到了旁人眼里,就是块价值连城的救命物件。”

    疏娱见未挽如此神色,自知失言,心思一转,忙道:“妹妹说得什么话儿,嫂嫂的意思是这羊脂玉配不上妹妹打的络子呢,白费了妹妹一双巧手。”

    未挽微微一笑,道:“左右不过无事,打发时间罢了。嫂嫂恐是乏了,好生歇息罢,我改明儿再来。”

    疏娱执了未挽的手,许是在病中,身畔又无人陪伴,因而神情间有些不易察觉的脆弱:“二爷常常不在家,流汶又贪玩儿,屋子里就我一人,妹妹说话算数,可是要常来的。”

    未挽应了,便抱着手炉走了。

    那日未挽服侍渊沔睡下,正给他掖着狐裘,偶然发现如意枕旁放着那日给他绣的香缨,正准备收起来放到镜台上的匣子里,却陡然从中掉出一对银鎏珊瑚滴珠耳坠子,未挽瞧着觉得眼熟,再一细想,才想起是春天她一气之下扔在了他身上的那对坠子。

    他令她绣了香缨,原来是要装这耳坠子。

    未挽心底突突猛跳,不敢再细想。

    渊沔对那耳坠子发出的声音极是敏感,猛地睁开眼睛,见未挽拿着香缨出神,不由恼羞成怒,一把夺过,未挽被那力量一贯,趔趄后退了几步。

    渊沔将那香缨放在朝里的枕边,复又睡下了。

    未挽想着疏娱这几日恐犹在病中,加上自己的腿疼得愈发厉害,便有好几日没去。直到那日天上放晴,出了太阳,冰雪也微微消融,化的院角处一滩污水。方才去了疏娱那里。

    走到疏娱院子中的时候,发现庭院深深,连个守门的丫头也没有。一只鸳鸯眼的白猫像一道白光划过,待未挽凝神注视时,才发现它已蹲在耳房的窗下。

    未挽因着从前失去过一只狸猫,素来又喜欢养猫,一见那只猫,到底是孩子心性,便蹑手蹑脚地靠近,一把抱起那猫,白猫却叫也不叫,只颤抖着身子蜷在她怀里。

    她正要进去,才听见从耳房里传来一个陌生年轻男子的声音——

    “好嫂嫂,你就应了我这次罢。”

    那男人的声音,有着伶官特有的缠绵。

    她紧张得屏息凝神,胸腔里的一颗心乱跳着,似乎要从喉咙里挣脱出来。她凑近窗子,透过那雕花窗格望去。

    窗子上糊了一层棉纸,隐隐约约透出里面的色彩人形来。

    只见疏娱怀里抱着个珐琅手炉,坐在贵妃榻上,穿着胭脂红如意牡丹穿花袄子,脖子上围着一圈火狐毛,艳丽流媚,衬得一张脸愈发粉面含春,唇如樱桃,此时她正千娇百媚地眯着一双眸子。双腿教一个跪在绒毯上的男人环抱住,那男人背对着未挽,未挽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瞧见他露出的后脖颈上肤色雪白。

    男人死死抱着疏娱的腿,嘴里不断哀求着。

    “那日,我还当你是个洁净人儿,不曾想,也是这等短命鬼。这事儿你若敢说出去,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扔了喂狗。再一记窝心脚揣在你肚子上,生生把你的烂肠子踹出来。”疏娱说罢便咯咯笑起来,伸出一根染着蔻丹的指头,轻轻点在男人的头上,道:“听见了没有?”

    妖艳无骨媚三分。那男人也不由看得痴了,忙不迭地点头,胳膊一用劲儿,便将疏娱抗在了肩上,转身走向内室。

    红帐翻飞。

    疏娱见窗子上黑影一闪,心下惊慌,冷声道:“谁在外面?”

    未挽惊了一身汗,念头一转,已将手中的白猫扔了下去,身体一闪,便躲进了回廊角的一树蓝花楹下。

    有开窗子的声响,随后是一声:“是我的白猫在外面。”复又阖上了窗子。

    次夜,未挽和宝落去梅园折梅,回来时,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正从月洞门底出来,与未挽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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