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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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问历史-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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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人道主义的时候,我们小组开会就讨论这个问题,死刑犯、反革命分子、国民党的将领为什么还愿意接受改造,大家说来说去,轮到我发言,我说:“大概活着比死好吧。”(大笑)大家就来批判我,说死刑犯、反革命分子、国民党的将领认识了共产主义的原理啦,认识了社会主义的好处啦。我们都没有那么清楚,他们怎么就那么清楚了呢?不太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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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创作的起点是快乐(5)
李怀宇  当时那个“猫头鹰黑画”事件出现以后,你是怎么对待的?
  黄永玉  反正没有这个事情,他们说有,一定有一种很大的力量使我很被动。如果有机会跟他们辩论,几句话就可以驳倒。所谓的“黑画”,那个“猫头鹰事件”,他为什么说我画猫头鹰一只眼睛开一只眼睛闭,就是反对社会主义,让他说为什么,他也是说不出来的。不要讲出意思来画画,也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改革开放以前,另外一些人在领导国家的时候,每一样东西都要有意思,没有意思就是坏。上海有个画家画一个笑眯眯的苏东坡,叫《中苏友好》,苏东坡和他爸爸比,小一点,和他弟弟比,大一点,就不是大苏,不是小苏,是“中苏”,笑眯眯就是友好。还有一个画家画一张《又红又专》,画一块砖,红砖,就是又红又专。现在好了,就是不是太有意思的东西也不追究了。
  李怀宇  改革开放以后重新去香港,是不是觉得那里的创作空间比较适合你这种自由的个性?
  黄永玉  允许去就去了,不是自由的问题。我这几十年在北京,从没有感觉“不自由”,因为自由不自由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给的。我创作的任何作品,只有很少很少的情况底下,是人家命令我做的,其他都是自愿做的。包括“大跃进”的一些作品,我都不是如实描写,而是加入了我的艺术处理表达出来的。我做出来的方式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就是“自由”了。“大跃进”时说谎话,稻谷上还可以跳舞,我看了真开心,人家跳舞多有意思呀(笑)。一亩地有几十万斤的稻子,人踩下去都不会倒了。我就刻出来了,开心嘛。另外,羊长得比牛还大,那是真开心哪……
  有一次香港一个什么人说,你这样不是说谎吗?我说,不是我说谎,别人说谎,我跟着表达出来,多开心哪……有些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像小孩子看戏,一出来就是好人坏人的。从我个人来讲,开始他们这样做,“反右”啦,“大跃进”啦,我都认为是有道理的。可能包括要我死,都是有道理的。我都不明白,觉得跟着做就没有错。慢慢地才感觉有问题,后来才发现,越来越儿戏,把生命当儿戏,把国家的命运当儿戏……
  黄永玉画风多变,和他半生漂泊息息相关。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黄永玉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盛夏时节背着画箱四处写生,饿了渴了,就坐在路边吃点随身带的面包,喝几口凉水。近年来,黄永玉热衷于置办豪宅:北京有“万荷堂”,凤凰有“夺翠楼”、“玉氏山房”,佛罗伦萨有“无数山楼”。
  李怀宇  在香港、北京、凤凰、意大利都有房子,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建房子?
  黄永玉  我那是发疯了,神经病嘛(笑)。我研究过我自己,人家这么讲多了我也得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处都有房子?现在我想那就是一个艺术上的创作,那是借用素材来创作,每一个不同的素材在不同的地方都不一样。
  李怀宇  最近几年哪个地方住得比较多,喜欢哪里多一点?
  黄永玉  意大利那边,现在我的女孩子(女儿黄黑妮)住在那里,因为国内事情忙,我一两年去一次。香港嘛,当然常常去,但是最近一两年去得也不多。总是北京与凤凰两边跑,总是想着凤凰那个房子加一点什么,北京那个房子加一点什么,这么来回加,越加越多。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就好比你问母鸡,你生这么多蛋,特别喜欢哪一个?它也没法告诉你嘛。它天生爱下蛋,也没有什么选择了啦(笑)。
  李怀宇  那创作的题材是不是北京、凤凰这两个地方多一点?
  黄永玉  无所谓题材,都是荷花,北京荷花、凤凰荷花——凤凰没有荷花,长不出来的。我们那个小学池塘里,这一百年来都想栽荷花,都栽不出,我父亲做校长的时候想栽荷花,一直到现在的校长也栽不出。水土的问题,水寒。但这无所谓,不存在题材的问题。别人的画表现淮海战役、辽沈战役,需要题材,但是我的荷花不需要。表现力有些探索,也不叫探索,有些变化,高兴的时候,环境不同了,会有些变化,一下画个粗的,一下画个细的,一下画个大的,一下画个小的。荷花能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人家不讨厌,愿意看,我就不停地画(大笑)。有些人怕大家忘记他,隔几年开一个展览,不停地拿同样的作品出来展出,免得你忘了他。这是一种办法。我每天都在工作,我不能说我画画是为了讨厌我的作品才画,是讨厌我的生活才画。当然我喜欢自己的生活,喜欢自己的工作,我相信我的观众也喜欢我的画。我也不能讲,我每张画具有什么深刻意义。明明没有意义,画一张荷花有什么意义呢?
  

黄永玉:创作的起点是快乐(6)
李怀宇  是一种无言之美。
  黄永玉  为什么美到画十张八张都画这个呢?我说每一种里头有画得细腻一点的,有画得豪放一点的。现在也画另外一种方法,用自己的作品作一种研究。把画画提高到深刻的意义上,文化贡献啦,全是扯淡的(大笑)。人家问毕加索:“你的画什么意思呀?”毕加索说:“好看不好看呢?”“好看是好看,不知道你的画说些什么。”“你听过鸟叫吗?”“听过。”“好听不好听啊?”“好听。”“你懂得它是什么意思吗?”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
  有人喜欢把每一件小事,每一个活动,都讲成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但是人活着很多时候没有什么意义啊。人家问我为什么喜欢画荷花,我就说,我外婆打我,我就躲到荷花边……你真的以为我画荷花从这里开始?人应该冷静地对待这样一种东西——尤其是画家喜欢把每一件事情讲得很有意义。如果画革命历史画,那意义可能很多,但一般的,其实就是把一些普通的感受、修养的积累画出来。人死了以后,别人可能把你的画讲得非常有意义,每一个人说得都比你原先设想的“有道理”得多,而且各不相同。我出过一本摄影集,在里面说,比方我家里有一张破椅子,我不想要了,我就请拍卖行帮我卖掉,我去参加那个拍卖会,看见拍卖的人把我这张椅子吹得好得不得了,好到最后我自己把它买回来了。我本来没那么好,你一讲我有那么好,由不得我就自己爱上自己了(大笑)。没有这么了不起的事。所以我们需要冷静、从容,有一点幽默感,嘲笑嘲笑自己。
  李怀宇  我觉得你的画难得的一点是,每一张都不墨守成规,有自己的想法,有新意。
  黄永玉  中国传统绘画有个特点,仿八大、仿石涛,这是正路,如果在国外,你要是仿凡·高,画一辈子,那你就完蛋了。中国的传统就说我仿谁,还公开地写在画上。每个地方传统文化不一样,风格不同。至于创新,我是不同意的,什么叫做创新?一个人能有多少新可创?就是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风格。一个人的创作道路里面有一些变化,也不叫创新,过去我们叫做“变法”。变法也要依据原来的基础,不能完全脱离。改革开放初期,有一阵子大家学怀斯画画,有一个人有一本怀斯的画册,别人没有,他就照着怀斯的画来画,人家说他创新,大家都有这本书了,喔,原来是照着怀斯画的,就没有新了。所以我不太承认创新这个概念,我只承认好坏。这个人画得好,那个人画得不好。
  黄永玉曾说,平生最喜欢的是文学,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才是绘画,但前三项都靠绘画养着,因为它们基本上挣不到什么钱。他的自传体小说《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写到自己四岁时,已有二十万字。
  李怀宇  你的《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写得怎么样了?
  黄永玉  还在写,不写就死掉了,来不及了,再说不写也可惜了,我觉得我那些故事都很有意思,得赶快写。写文章就简单了,不像画画,要带很多东西,一支钢笔和一些稿纸就可以了。有意思的是,我发现市场上已经有整本的在卖了,可是我还没有发表哪,已经有盗版了。不过,盗版不盗版也没有关系(笑)。另外还有一本,我女儿建议我赶快写,那本在香港《明报》登过,叫做《大胖子张老闷儿列传》。还没有写完,已经写了三十多万字,国内的人会喜欢看,但国外的人就不喜欢,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们这几十年国内的情况。
  李怀宇  有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你说很多年前跟聂绀弩先生走在街上,你告诉他有个很好的故事,他说:“故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讲。”
  黄永玉  文学不光是讲故事。写文章也像作对联一样,上一句下一句,要讲得有意思,结构、关系,但不是讲故事,巴尔扎克讲故事讲得好,出神入化,但他写得没有司汤达、左拉有意思。我用有点类似福楼拜的写法,不要太紧张,从容一点,慢慢地说,站在故事以外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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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永玉:创作的起点是快乐(7)
李怀宇  我听董桥先生开玩笑说过,你的文章第一,书法第二,画第三。
  黄永玉  对我来说,比较容易做的事情是写文章,也比较快活,快乐的基础是好多朋友喜欢看我写的东西,那我就开心嘛。画画么,我的朋友也喜欢,但画画更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卖钱,卖了钱可以请朋友吃饭,可以玩,但画画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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