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虫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天虫甲-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虎跑寺一出事,我就将庵里的人全都遣散了。我留在这里,一则是因为我是住持,二则是想见你一面。”心云师太推了他一把,“走吧!找一个地方,把名字改了。”

  “师太!”秋宝扶住摇摇晃晃已经盘不住腿的心云师太,叫道:“你告诉我,是谁对你下的毒手?我帮你报仇!”

  心云师太微微笑着,轻轻摇头。“傻孩子,你斗不过的,不要弄得自己生不如死……”

  “不!师太,你不会死!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秋宝大叫起来。

  心云师太怜悯地看着他,用尽力气从身后拖过一件东西。

  秋宝连忙接过,解开锦套,是一只玉石琵琶,背后刻有两个名字:翠翘、悟真。

  “你娘在这里出家时的法名,叫做悟真……”心云师太声音越来越低,直至让人听不见,“唉,真不该跟你说……记住,把所有一切都忘了,快走……”

  秋宝呆了半晌,轻轻将阖上双眼的师太放下,猛然旋身,在庵堂里踞如虎豹,双目*,搜索四周。

  “出来!有种的你出来!在背后装神弄鬼算什么?你到底是谁?”

第五节
牛乳似的晨雾浓浓地,浸泡了西湖西南一隅的大慈山。拨开白雾,仍可见古树参天,松荫清凉,更有泉水潺潺,喧闹石涧。

  虎跑寺和虎跑泉都在半山白鹤峰下,因虎跑泉位于寺内,故以名寺。

  秋宝走在这走了无数回的山路上,由山下到寺前不过半里,懵懂间走了整整十年,从黄口小儿到长大成人。

  山路仍是幽雅清秀,只是带着从所未有的迷茫,如梦如幻,不知何世。越是临近寺前,越是脚软心颤。远处钟声,一百零八杵,有一声,无一声,不知何来。

  一到寺门口,两行泪就下来。

  “吱呀呀呀,”秋宝用力推开寺门,寺内空空荡荡。

  他收敛心神,左右看过,径直奔向方丈室,推门进去,移开了一个佛龛。

  方丈室本是禁地,那佛龛后藏着什么秘密,秋宝和几个小师弟偷窥了无数次,猜度了好多年。有的说那后面藏着宝物,有的说那后面藏着佛骨,还有的说那后面藏着几十年前美丽小姐赠给方丈的手帕和金钗。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去真正探究。

  秋宝伸手从佛龛后的墙洞里搜出了一个锦匣,急急打开,里面是一个黄缎子小包袱。

  再打开包袱,有两个油纸包。

  打开其中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张发黄的僧纲司发的度牒,上面写着一个法名,“明山”。

  秋宝心跳如雷,再打开另外一个,里面赫然是一截干瘪乌黑的断指。

  秋宝顿时一阵晕眩,市井里的传说都是真的?!他想起入寺这么多年,方丈始终对自己身世来历讳莫如深,甚至一直不情愿给自己受戒……

  “围住了!不要叫他跑了!”虎跑寺里呐喊四起,锁链乱响。

  一伙官差各执钢刀铁尺,还有水火棒和钩镰枪,将方丈室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小贼,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秋宝眨眼间将东西揣进了怀里,背靠佛龛,两眼血红,毛发乍张,浑身蓄势。

  一人咳嗽了一声,止住准备上前拿人的官差,上前抱拳道:“是秋宝小师父回来了吧?”

  “你是谁?”秋宝见这人身材高大,老成稳重,腰间系着一根皮鞭。

  “在下姓赵,钱塘县衙门的捕房班头,带着弟兄们在这里等候多日了。”

  “你们想干什么?”

  “嗨,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知县老爷还能让我们闲得下来?可怜虎跑寺的师父们一百余口,皆死于非命。慧远方丈我也是认识的,要不是出事那天,他坐化在虎跑泉内,还不知道有多少取水的人也要受害啊。”

  赵班头满面悲戚,对天祷祝。“慧远方丈作舍身饲虎之举,大慈大悲啊。愿佛祖接引各位师父去西方极乐世界吧。”

  秋宝两眼湿漉漉的,慢慢扭头,看着方丈室内的禅杖、盂钵和僧袍,一件件都是那么地熟悉。

  赵班头劝道:“秋宝小师父,那日你侥幸逃生,实在是福大命大,菩萨保佑。只不过,你不去衙门说清楚,倒显得你心虚,逃不过罪名啊。”

  “我,我说得清楚吗?”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大明法纪明如水,亮如镜,明察秋毫,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见秋宝不语,赵班头一拍胸脯,道:“小师父,我姓赵的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吐口唾沫也成钉。你跟我去找知县老爷说个明白,也免得你受一世的冤枉。这两个多月的逃亡生涯可是人过的日子?只要你心里没有鬼,我包你一点事儿也没有。我的说话你要是不信,就将我这‘赵’字倒过来写!”

  秋宝大声道:“我从小在虎跑寺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能害方丈和大家吗?我是疯了还是傻了?”

  “说的是啊。”众差人垂下刀棒锁链,你一言,我一语。

  “既是这样,秋宝兄弟跟我去一趟衙门,不就没事了?”赵班头道:“你也不想搅得大家头昏脑胀,没有心思去破案缉查真凶给师父们报仇吧?”

  秋宝思忖半天,一咬牙道:“好,我跟你们去。”

  众人闪开一条路,簇拥着秋宝往寺外走。

  秋宝忽然停住了脚步,环顾寺院。

  太阳已经出来,无数道光束将白雾扫荡一空。他回身跪倒,对着方丈室、大雄宝殿、僧值房、香积厨等等,东南西北地使劲叩头。

  众差人静默着闪开来,待他叩拜完毕,复又拥着他出寺。

  即近市街,赵班头皱了皱眉头,道:“秋宝兄弟,人多嘴杂,如果我们让你这样招摇过市,只怕有失衙门的体面,回头被县老爷打骂。只好委屈你一下,还得加点披挂。”

  秋宝见众差人面有难色,慨然道:“好吧,我不为难各位大哥。”

  众差人七手八脚,用绳索将他紧紧绑住,又锁了铁链,牵着往县衙门走。

  “他娘的,在山上守了两个月,一身都臭了。”一名差人嗅了嗅自己,连连吐着口水。

  “哈,今日交了差,知县老爷赏下银子来,咱们去瓦子巷乐上一乐!”另一名差人喜不自胜。

  “岂只是知县老爷,连巡抚、知府大人的乌纱都是我们保住的,赏银能少得了?”

  “他娘的,终于可以结案了,家里的娘们也得好好伺弄伺弄,不要为这小子荒了自家田地。这小贼秃,跑了多远还不是落在我们手里……”

  秋宝闻言,停住了脚步。

  “快走啊。”有人推他,“你当是在大街上唱戏扮相啊。”

  “嘿嘿,倒可惜了他这张脸,不做戏子,也可做个相公。”

  秋宝复又停住。“赵大哥,你说话算数?”

  赵班头铁青了脸,没有说话。

  旁边一名差人道:“谁说话都顶不过刑名一支笔。省府州县,为你小子一个人折腾几个月,个个都恨不得把你给吃了!”

  秋宝急了,道:“我没罪,不要想冤枉我!”

  “现在你冤枉,等上了夹棍进了班房,就不冤枉了。”一名差人在后踹了他一脚,“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他娘的,快走!”

  离知县衙门不到百步,黑洞洞的县衙大门两旁立着数个站笼。

  秋宝对赵班头道:“赵大哥,我常听人说,‘公门里头好修行’……”

  “啪!”的一声脆响,赵班头解下腰间皮鞭,飞快地一抽,秋宝额头现出一道血痕。“我修你娘的行!小贼,你折腾老子,等着领死吧!”

  秋宝大叫一声,身形一抖,挣得铁链哗啦啦响。

  众差人有的扯紧锁链,有的便将棍棒铁尺劈头盖脑砸过去。“捉紧了捉紧了!”“先打断腿再说!”

  满街围观的人群惊呼连声,只听铁链脆响,绳索被运力崩断。

  秋宝红了眼,卸了颈上锁链,夺过赵班头抡过来的皮鞭,一脚飞出,将对方踢得腾空飞起,一个倒栽葱,结结实实栽在青石板街面上。

  “赵字倒写了吧!”秋宝呸了一口,拳打脚踢,身形灵动。

  “这小子会武功!扎手得狠!快调人,调人!”众差人一片乱叫,挥舞着家伙继续扑了上去。

  秋宝突然鼻子一阵发酸,无心恋战,三拳两脚打开一个缺口,夺路而逃。

  “跑了,跑了,快报告知县老爷!报知府大人,报巡抚大人,报总督大人,发海捕文书,各州各县,一体缉拿……”

第六节
天近黄昏,细雨迷蒙。

  入夏非浅,清幽不改,是粉墙乌瓦、小桥流水的苏州。

  悠长、寂寥的小巷里,秋宝踯躅不定,标致的脸上益显苍白和削瘦。蓦地,听到身后有声音传出,他连忙一闪身,潜入墙缝中窥伺。

  “栀子花——白兰——花、茉莉花!” 

  卖花声是姑苏小巷里最糯最甜,也最负盛名的叫卖声了。

  秋宝松了一口气,一转头,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立在了当地。

  小巷深处,油纸伞下,隐约走来一名少女。随风而来的,还有一缕缕幽郁沁人的花香。 

  照理来说,苏杭盛产美女,遍地*,不致于让秋宝如此目眩神迷。然而,这少女见得对面有人,怔了一怔,一双红绣鞋踏着小石子路,仍是撑着油纸伞慢慢过来,眉目如画,清晰入眼,让他有一种时光停滞的感觉。

  两人微微侧身,擦肩而过。

  秋宝低了头,眼角透过银亮的雨丝,看见那白里透红的脸颊,吹弹得破的肌肤,天鹅般颀长的脖颈上,飞上了一抹红霞。

  “栀子花——白兰——花、茉莉花!”卖花声远远地还在。

  秋宝回头再看,那细雨黄昏的油纸伞下一人,削肩纤腰,袅娜而行,裙裾不动,越走越远。

  他忽然打了一下头,自己还算不算和尚?这个当口里,还有些什么样的心思?

  “快追!有人看见他往这边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