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去把丁旺给我叫来。”
“你又干什么呀?”猪头不解地问。
“快去,罗罗嗦嗦的干啥?”陈殿龙点着烟吸着。
猪头不敢再问,骑着自行车飞也似的去找人了。约莫过了大半个钟头猪头和丁旺才匆匆忙地来到。丁旺边喘着粗气边问:“陈主任,又有什么事?”
陈殿龙指着路边的一片香茅地问:“这是哪个队的地?”
“田坑队的,怎么了?”
“你是怎么贯彻工作队的决定的?嗯?不是叫你们把所有的地都改为粮田么?你们怎么还大种香茅?”
“山坡地没有水,种不了稻嘛,不种香茅难道就让它丢荒?”丁旺说。
“你是怎么执行以粮为纲的指示的?啊!”陈殿龙气势汹汹地说。
“我们总不能让它丢荒了……”
“胡说八道,你还有理了你。大寨人都能把光秃秃的虎头山建成高产稳产的良田,这一片坡地我们就不能建成良田了?真是岂有此理。说穿了,你眼睛不过是盯着钱看罢了。真是钱迷心窍,只顾自己发财。你也不想想,金钱就是罪恶。马克思说过,金钱一来到人世间就从头到尾都是胺脏的,可是你对这样胺脏的东西却这样感兴趣,你是在为谁服务?还不是为资产阶级和娇小姐和阔太太服务!同志呀,你不能只看钱不看线,有了钱就丢了线,危险呀。”
丁旺说:“陈主任,你也不能搞一刀切,盲目照搬呀。大寨虎头山种的是高粱玉米,而这儿的山坡却种不出水稻来的。”
“放屁!”陈殿龙大怒道,“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了。大寨人能干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干?大寨人也没有三头六臂,我们也不缺胳膊少腿。关键的,你们是少了一条,就是少了阶级斗争这个纲,少了路线斗争这个纲。没有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这个纲,就是给你一千亩一万亩良田,你也种不出社会主义的高产粮来。你说是不是?”
丁旺道:“那也得看有没有条件……”
陈殿龙打断他的话说:“你看看你,典型的唯心主义思想,典型的懒汉作风。毛主席是怎么说的?只要路线正确了,没有人可以有人,没有枪可以有枪。同样,只要路线正确了,我们也可以把荒山变成良田嘛。哎,对了。”陈殿龙用手划了一个大圈问,“这一片香茅地和那片乱坟岗,包括那边的几个山坡,有多少亩地?”
“大约有三四千亩吧。”
“再把公路对面那一片灌木地算进去呢?”
“怕有上万亩了。”丁旺说。
“好!”陈殿龙说,“我就把这儿建成万亩样板田。”
“啥?”丁旺睁大着眼说,“这儿到处不是沟就是坎,怕得几百万上千万的工呢,我们大队才多少人呀?才几百个劳动力……”
“舒舒服服是学不了大寨的,大寨人可以白天治坡,晚上治窝,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白天晚上都干社会主义呢?显然,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你干不干的问题。当然喽,光靠你们大队是干不成的,我要让全公社的所有劳力都来这儿会战,让全县都来支援,男女老少齐上阵,大干一个冬春,我就不信建它不成,我要把它建成我的一个样板。”陈殿龙说。
“可这是一片旱地,没有水源,怎么能建水田?”
“没有水?我们不能筑水库,挖沟开水渠,引水上山坡?工作队决定在后山岭修水库,所以,这儿全部都要建成高产稳产的大寨田。”
“把这大片荒山变成万亩良田,这可是个好主意。”豆皮说。
陈殿龙道:“我要在这儿掀起一个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大批促大干,大干促大变,让那些小看我们的人也睁开眼看看,我们他妈的不光是吃干饭的,也是能干事的。”
丁旺忍不住地说:“只怕这样做是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什么什么?你看你,是站在哪个立场上说话的?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你可好,不但不领导社员干社会主义,反而积极鼓吹……哼,我看你呀,是个不称职的大队长。”陈殿龙掏出烟点着,对豆皮说,“你马上做个万亩大寨田的规划出来,我们马上动工。”
“简直是乱弹琴,瞎指挥。”丁旺愤愤地说,“自己不懂生产偏要胡乱来。”
“嘿,老丁头,话可不能这样说。”老胡道,“领导是不会错的,要不然,怎么能做得上领导?错的只能是你们下面这些干部。”
丁旺还想说什么,可是一想碰上这样一个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领导,他也只有自叹倒霉,不作声了。
老胡拍着肚皮对丁旺道:“老丁,我们赶了半天的路,肚里早唱空城计了。队长大人,午饭准备了什么好菜呀,可不能委屈了我们的肚皮呀。”
丁旺没好气地说:“村里穷,只有鸡屎牛粪给你们撑。”
猪头道:“什么?哈哈,鸡丝牛肉片?挺新鲜的,还没听过这个菜名呢。”他流口水了。
已经是午时一点多钟了,桌面上已摆了几碗菜,一碟炒花生,一碟韭菜炒蛋,两碟青菜,一盆汤,一瓶酒。陈殿龙他们几个也早已围在桌子上坐了。可是茶早已凉了,他们还在闲聊着,并没有动筷。只有猪头不时夹几粒花生扔进嘴里,呷一口酒啧啧地嚼着,说道:“主任,这花生炒得正够火候,不生不焦,香喷喷的,又嘎崩脆。”
陈殿龙使劲地咽下口沫,他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只是菜还未上全,他怎好动筷?无奈猪头嚼着花生米,嘴角粘满了白白的花生碎末,那“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对他的诱惑委实太大了。何况那一小碟花生本就不多,不时被猪头往嘴里扔,已愈见愈少,还未正式动筷,那一瓶一个人喝还嫌少的酒两三成已灌进了猪头的肚里。陈殿龙实在忍不住了,他拍着猪头的肩头道:“猪头,菜都还未上齐,你就吃开了,像话么?大小还是个公社主任呢,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得注意影响呀。”
老胡也早不满猪头只顾自己吃,也接口道:“就是嘛,你猪头真正是猪八戒的猪孙子,一味的会吃。说不定哪一天你是被撑死的。”
猪头嗡声嗡气地笑道:“饱死总比饿死好。让我天天吃国宴,命短二十年又怕什么?”他伸出乌黑的五爪又要抓花生。
陈殿龙抓起筷子敲打着猪头的手骂:“你还吃,自觉些。都还未开餐,花生都让你自个儿给吃完了,妈的。”
豆皮看看手表说:“怎么搞的,都两点多钟了,还未端菜上来,手脚真慢。”
老胡站起来说:“搞几个小菜也摸了半天,我看看去。”
“老胡,你慌个啥?”陈殿龙拦着老胡说,“作为领导干部,去催人上菜,也太失礼了。”
“陈主任,下公社大队也不赖呀,今天在这儿喝酒,明天到那儿吃肉,啧啧,日子赛神仙了,还不用自己掏腰包,哈哈。”老胡说。
陈殿龙喷着烟道:“你看你,只是想到吃,可别忘了……”
“知道,知道。”老胡抢着说,“你是说别忘了阶级斗争这根弦,对吧?哈哈,只要有吃有喝,阶级斗争咱就忘不了,没说的。”
“对,对,只要路线对了头,大鱼大肉就少不了。”豆皮笑着说。
“嘿嘿。”陈殿龙也乐了,他道:“你们别乱嚷嚷,当心别人听了去,影响不好。”
豆皮说:“这有什么,民以食为天嘛。当干部做领导的也和老百姓一样,一日三餐少一顿都不行,是也不是?”
“可不是么?少吃一顿,就饿得肚皮咕咕叫,头晕眼花手无力,阶级斗争也抓不起来了。”老胡说。
“老胡,”陈殿龙伸了伸懒腰问,“你对这位丁队长印象如何?”
“光拉车不看路的货,爱认死理。不过大权在我们手里,叫他怎的他还得怎的。”老胡说。
豆皮道:“这种人任劳任怨,工作踏实肯干,在群众中有很高威信,怕不容易对付呢。”
“也是。”陈殿龙点点头道,“他们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只看到对自己的生产队有没有实惠,哪管什么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不过,这些乡下干部,真要他们有这样的高的思想觉悟也是不可能。”
“怕什么?”老胡睁大着眼道,“我们有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这个法宝,他敢不听话就狠狠的斗。”
“话不能这么说。”豆皮讥讽道,“你老胡当了这么久山边公社的主任,你在群众中又斗出了上什么威信来了?群众都在背后里叫你作胡乱闹呢,尽出洋相。”
老胡有些恼火了,他反唇相讥道:“你豆皮最能,老子天下第一。你在大岭蹲点时干出什么名堂来了?半夜里钻进女茅厕也不嫌胺脏,还差点儿没让人打个半死。”
豆皮涨红了脸,他睁着三角眼骂:“妈的,你这胡传奎的儿子,胡汉三的杂种。你他妈的正经,你舔了多少回后沟村那丑八怪老寡妇的烂脚丫了?都快五十岁的老寡妇了,倒把你乐得天没黑就往那母狗窝里拱,也不怕丢人现眼的,脸皮也他妈的真厚。”
“嘿嘿,豆皮,你说错了。”猪头叫道,“那寡妇才三十多一点,长得还蛮有姿色的,可风骚着呢。”
“我操你妈的,你这豆皮麻疯佬。”老胡一拍桌子。
“我操你妈的,你这狗养猢狲王八蛋!”豆皮不甘示弱,也一拍桌子骂。
“我操你们的祖宗十八代!吵个###毛么?像样么?大大小小都是个领导了,还像瘪三无赖一般骂大街,妈的。”陈殿龙一拍桌子大声骂道。
两人才气鼓鼓地闭上了嘴。这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香味,猪头使劲地嗅了嗅,咽了一下口沫说:“哇,哇,味道好香,菜做好了。”
“哈哈——这老牛头,也真他妈的会吊人胃口。”豆皮也高兴了起来。
老胡拍着肚皮道:“酸甜香辣,味味俱全,这下可不会亏待肚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