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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今一点头,说声“多谢”。也没有该问的话了,只是看着他嫣然地笑。
载澄又坐了一会儿,最后走的时候诉今见他只骑马来的,想是他急着来,没有备车。他骑上马,低头对诉今说:“回去吧,什么事情尽管找我,缺什么也来找我。”
诉今突然心中一动,“你送我一匹马吧,也教会我骑马,这样我到哪里就不用走路了。今天从你家跑回来,累得我一上午起不来床。”
他皱眉,有些犹豫,“一个小姑娘怎么骑?”
她却笑说:“我穿男装啊,你第一次见我我就是穿的男装呢。”
载澄也笑道:“好,我答应你。”说完扬鞭策马,绝尘离去。
到了傍晚陈兴又送来包裹,是一件半旧的天青缎长棉袍,带一个深绿的羊毛坎肩,诉今放在身上比划,大小也合适,想必是载澄少时的旧衣。
文锐第二日进宫,一连半月,*才归,诉今问如何?文锐却只道:“病已好全,放心。”诉今想问的不是这个,见他锁眉不语,便不再问。
文锐翻着医书,心里却是翻来覆去想白天面见两宫皇太后的情景。
慈禧虽已四十,面容却极年轻,慈眉中带着不可逼视的威严,“你父亲文珏生前甚好,只是投错了人,当年革他职位也是不得已,我知道杜翰是你的舅舅,你父亲也不学学杜家‘不结党,不两舌’的规矩,他儿子杜庭璞如今也做了刑部主事。我知我这病痊愈是你的功劳,从此便在太医院做事吧,赐六品吏目,也不负烟台文家的世代忠良。”
世代忠良!听到她说这四个字文锐握紧双拳,指甲陷进肉里扎得生疼,却又不能发作,便只咬着牙,叩头谢恩。
辛酉年间,咸丰帝崩前派任“顾命八大臣”: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文珏时任户部主事,肃顺主掌户部,两人交往甚密,后慈禧与恭王发动政变,肃顺斩首于菜市口,文珏受牵连,被慈禧罢官,一年后郁郁而终。杜瀚为八大臣之一,也被罢官。
世代忠良就落得个如此下场,自己十四丧父,距今已经十年!想到这里,文锐感觉上下牙齿都在打颤,今日心中痛楚尤甚十年之前。他踱步离开书桌,轻轻开窗,才十月而已,门外竟飘起了雪花。
第二日文锐依旧早起进宫,吩咐魏叔打点卖铺子,并寻一处大屋。馥砚跟魏叔心中纳罕,均想少爷平日深恶圣母皇太后,认为她和恭王为老爷去世的直接原因。两人再细想一是圣意不可违背,二是估摸他已想开,从此步入仕途,文家复兴有望。所以心中都十分高兴。尤其是魏叔,想着少爷之前总说立业再成家,如今前途广阔,也是时候为少爷找一门好亲事了。
诉今比他俩要开心多一层,这一层便是载澄,她怕文锐知道自己与恭王之子相交,现如今看,他已放下过去,这便不成问题了。
魏叔很快在家附近再寻了一处两进两出的四合院,再买了两个小丫鬟。因家离宫里路途不近,又添一辆马车只文锐用。不日,四人搬入新宅。诉今与馥砚住一院,但有了自己的一间屋,屋前架子上蜿蜒爬着一株多年紫藤萝,诉今看着喜欢,便十分期待夏天藤萝开花的模样。
文锐听从慈禧太后教诲,不多与人交道,只杜庭璞是多年亲戚,与从前一样,时常走动。
载澄一日又来,刚买的小丫鬟辰儿叫出诉今,诉今兴奋地拉着他到处看新家,载澄大场面见过了的,这种小宅院又怎放在眼里。但也不忍拂她兴致,便随着她,边走边说:“你搬家也不告诉我,害的陈兴打听半天才知在这里。”
诉今反驳道:“我又怎样告诉你?巴巴走一个多时辰到你家,就为了告诉你这事儿。”
载澄想想也对,自己有些累,大大方方坐到堂屋,诉今让辰儿上茶。
载澄抿了口茶,笑着说:“原来你家便是烟台文家,我听我阿玛说过你家老爷很好,可惜了。现在你们少爷受圣母皇太后赏识,只怕你再用不上我了。”
“用得上,你还要教我骑马!”诉今声音爽脆。
“前几日是冬至,大祀圜丘,我一直在御前侍奉皇上,累死了,现在没那个力气。”
诉今也看出载澄满脸倦意,想是多日没有休息好,也就不再提。
载澄接着说:“快过年了,事情杂乱繁多,两宫皇太后又赏了内廷行走的差,我不能常来,等开春雪化了,我再教你骑马。”
诉今点头说好,送他出门。
………【第六章 一生能见几元夕】………
同治十二年,正月
虽是过年,诉今却觉得不热闹,文锐没有年假,魏叔又一派老气横秋,天天跑胡同口跟老伯们下象棋,馥砚忙着带小丫头打扫房屋,杜慕也因春节事多,留在营里值班。
好在厂甸离家很近,厂甸庙会虽然每年只正月初一到十五半月时间,却是全北京城最负盛名的庙会,“百货云集、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说的便是厂甸庙会。
诉今从初一开始天天去,厂甸离着琉璃厂也近,所以卖书的很多,价钱又便宜,诉今淘回不少好书。除了书,诉今还买回一个小风车,用细篾和彩纸条糊成风轮,安装在秫秸架子上,每个风轮带有白线拴好的一对小鼓腿儿,敲打着一个泥塑蒙纸面的小鼓,大风一刮,卜碌碌直响。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傍晚天微黑,文锐虽未回家,早上却已经下了禁令,不准诉今晚上自己去看灯会。她央求馥砚半天,但馥砚实在没有闲情逸致,只天天算计用度支出,不理她。
诉今只好自己坐在房间里,翻出诗集,读到姜夔的《诗曰》,“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诗人不错,作品也不错,只是这热热闹闹的上元节怎么让他写的这么悲凉,诉今心中更添堵。
一时兴起,诉今开始从头找有关上元节的诗,首先找到的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诉今还没读完,一人边接诗边推门进屋,正是载澄。
诉今起身,笑着说:“你有空了?”
外面有些冷,载澄鼻头发红,吸了口气说:“我请了假,今日明日都得闲。”说着拿出一顶毛毡棉帽给诉今,“我们去看灯会,你换上男装吧。”说完出门,在藤萝架下等候。
诉今换了他送的半旧棉袍,戴上毡帽,到镜前一照,自己也点头肯定,像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只是身量太小,看起来顶多十二三岁的样子。
载澄拉着她转了一圈,很是满意,玩笑说:“要是不熟悉的人看到我跟你,肯定以为恭王府二爷都长这么大了。”
诉今耸鼻皱眉:“郡王爷您真会说笑,你家二爷不是才六岁吗?”
载澄却突然正色说:“叫我郡王爷不习惯,听着别扭,还是叫澄贝勒吧。”
诉今开始不明所以,后来想他是习惯了,不喜欢改变,便答应着,两人出门。
他又没有坐马车来,还是一匹白蹄乌。诉今问:“前门这么近,你牵着马走?”他却不回答,翻身上马,一手拉缰绳一手伸向诉今:“今日便开始教你骑马,上来吧。”
诉今一愣,低头看自己穿的是男装,也便没什么顾虑,坦然拉他左手,载澄精于骑射,力气很大,不费力就把她拉入怀里,轻轻一蹭马肚,马匹徐徐慢行。
他只握着诉今的双手教会她如何拉缰绳,便已到了前门大街。他先下马,诉今抬起右腿,往下一跳,他双手抱着接住她。诉今笑得欢畅,拍拍马背,“今天可是我生平第一次上马呢。”转头看向载澄,发现他正呆呆看着自己,“怎么了?”诉今问。
载澄这才定了定神,忙道:“没什么。”再无别话。诉今也不在意,跑向旁边一个小摊,买两串糖葫芦,他也已栓好马走过来。诉今给他一串,他接过咬下一个山楂,诉今也咬一个,两人相视而笑。诉今看着隐约灯光映在他笑意盈盈的眼眸,感觉到嘴中的糖葫芦糖衣已经融化,腻腻的甜,却半天没有开口嚼山楂。
自己这样一直呆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诉今便低头握起他的手,“咱们来不是光吃糖葫芦的,是看花灯的。”说完使劲拉着他往前走,载澄也忙迈步随着她。
诉今此刻觉得,“东风夜放花千树”写的好是好,却远远及不上自己亲眼所见,果真是皓月当空,明灯如昼,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各式花灯由纱绢、玻璃、羊角等制成,灯罩上面有的还绘着《西游记》、《封神演义》里面的神话人物,惟妙惟肖,十分传神,诉今书都看过,便一一指出是谁,载澄却认错了好几个。
除了挂着的,还有放在地上的灯,诉今看到有个人托一个莲花形状的灯,上面却没有挂绳,感到好奇,便问那人这种灯怎么挂。
那人解释说:“这叫做水灯,你把它放到水里,随它飘远,许愿便能实现。”诉今一听来了劲,央求那人送自己,他不肯,载澄一语不发,拿出二十两银子晃了晃,那人忙接过银子,把花灯送到诉今手上。
诉今接过灯,却有些不以为然:“要是二十两银子人家也不给,你怎么办?难道跟惇王府的那位二爷似的?强买?”
载澄双手环抱于胸前,表情甚是无奈,“你要是得不到花灯肯定会不高兴,现在得到了还是不高兴,真是拿你没办法。”
诉今一想他也是为自己好,便赔笑说:“我们去什刹海放灯,好不好?”
载澄也不说话,拉她手回去上马,去的方向却不是什刹海。“什刹海人太多,我们去太平湖吧。我七叔住在旁边,那里清净。”他说完一扬鞭,白蹄乌呼啸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