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澄也不说话,拉她手回去上马,去的方向却不是什刹海。“什刹海人太多,我们去太平湖吧。我七叔住在旁边,那里清净。”他说完一扬鞭,白蹄乌呼啸奔驰。
马跑得太快,诉今觉得耳畔生风,杀得耳朵生疼,便往载澄怀里靠了靠,载澄忙一手环住她,另一手轻勒缰绳,速度稍慢下来。
诺大个太平湖畔就诉今跟载澄二人,远远能看到醇王府大门挂着的六个大红灯笼还有府里忽明忽灭的烟火。载澄双手向后撑地半仰着坐在岸上,看着诉今轻轻把花灯推到水里,灯顺着风向湖中心飘远,她这才走回来,坐到他身旁。
“那个人不是说能许愿吗?怎么不许?”载澄眼光随着花灯,问诉今。诉今微微一笑,说:“许了呢,你没听到。”载澄转向她,看着她的眼睛问是什么愿望。
诉今却把目光转向了湖里残败的荷花竿,“希望少爷从此以后顺顺,再娶一位少夫人,像魏叔说的那样,为文家早日开枝散叶。”
载澄不由好笑,“你懂什么叫开枝散叶吗?”
诉今抚抚脖颈,歪头看他,“不懂,你懂吗?”
诉今等载澄回答,他却只看着她不说话,半晌,他才开口:“你是个小丫鬟,却不干活,这是为什么?”
诉今听他这样问,才把身世来历仔细说了。十五年前,先老爷文珏在丹崖山的蓬莱阁游玩,蓬莱阁高踞山顶,一面傍海,北海面当时出现罕见的海市蜃楼,飘渺有如仙境。他走到北门的炮台想近看,却忽然听到悬崖下面隐隐有啼哭之声,这时海市散去消失,他到悬崖下面,海上一块礁石突出水面,孩子就在礁石上面,他识水性,游过去抱回孩子,襁褓里只有一张字条,写着“孟诉今”三个字,想孩子肯定有些来历,便抱回福山,细心教养。
说到这里,诉今神情悲伤,说:“哪里有什么来历,明明就是穷人家养不起遗弃而已。”
载澄却端坐起来,柔声道:“若是遗弃,怎么会不写生辰只写名字,而且若真如此,还费心思起这么好的名字干嘛。你这个跟平常的不同,肯定是有些来历。”
诉今这才展颜,笑说:“老爷也是这么说的,他对我很好,虽然没过几年就去世了,但是夫人生前也不多约束我,还特意请过两年西席教我四书。”
载澄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便连声夸诉今学问好,诉今想起了老爷的好,也不再说话。
两人又是策马回家,诉今目送他离去,转身正对上一张冷脸,正是杜家大少。
“谁送你回来的!”杜庭璞厉声问。
诉今从小跟他不和,便漫不经心边往房里走边说:“不用表少爷您*心。”杜庭璞一听更生气,使劲拽着她往文锐书房走,文锐正在灯下看书,杜庭璞也不管,直接大声说:“哥,刚才你猜谁送诉今回家的?竟是恭王府的澄贝勒!恭亲王跟咱们家……”
诉今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他刚晋封了郡王,不是贝勒了!”
杜庭璞不听则已,一听更生气,“你听听,昨天刚封的她就知道了!”
文锐却一直低头不语,诉今看不清他表情,杜庭璞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均站着,怒气冲冲瞪着对方。过了半盏茶工夫,文锐合上书,和颜悦色对杜庭璞说:“天晚了,你怎么来的?我让车夫送你回去吧。”
杜庭璞还是瞪着诉今,却对文锐说:“不用了,我走回去行了。”一直走到门口,还是瞪着她。
等他走了,诉今才有些害怕,低头小声说:“少爷,那个我跟……”
文锐却打断她,语气平和,“交个朋友什么打紧,你朋友本来就不多,这样我还放心些,快回屋歇下吧。”
诉今一听这话才来了精神,“少爷你也早点休息。”跑跳着回了屋。
………【第七章 春风骄马五陵儿】………
第二日载澄快到中午才来。诉今问:“去哪儿?”。载澄回答:“围场太远,我五叔的清华园有大片草地,适合骑马,去那里。”
两人共骑一匹马,从西门进的,小厮跪下行礼,载澄也不下马。进了园内,诉今看着一路上有几处稍显破败的亭台,心里奇怪,便问载澄。他沉吟半天,才低声道:“庚申年被洋鬼子毁的,这话以后不要再提。”诉今一听吓了一跳,这才知道原来是咸丰年间英格兰跟法兰西人火烧圆明园,殃及到了这里,她听说也是从那一年开始,烟台洋人才多了起来,听说是朝廷开放了烟台做通商口岸,老百姓都怨声载道。
想到这里,诉今也觉得心情沉重,不再说话。
诉今眼见着前方出现一片灰黄的草地,两匹棕马悠闲踱着步,便知到地方了。两人刚下马,一个华服少年忙不迭跑过来给载澄行礼,“郡王爷,您今日也请假了?”诉今一看,正是惇王府的二爷。
载澄随意扶起载漪,“我好不容易请个假还要看皇上脸色,哪如咱们在上书房时自由。”
载漪陪笑道:“能在弘德殿陪皇上读书,咱们这些人求也求不来啊。”
载澄拉着诉今边往前走边问:“今日就二哥你来了?大哥没来?”
载漪亦步亦趋跟着,“阿玛下了朝,今日有兴致也来园里,大哥过去请安了。”
诉今见载漪明明是载澄的堂哥,竟像比载澄小一辈似的,载澄在他面前神情也是自己没见过的倨傲,便低头轻笑起来。
诉今身着男装,载漪以为是载澄的爪牙,便问:“这个小爷从前没见过,哪个旗的?”
诉今微昂着头,“今日怎么不叫我滚一边去?”
载漪一愣,认出是那日天桥摔自己蛐蛐罐的小丫头,额上青筋微微凸现,但现知她与载澄交好,也不便发作,强笑道:“原来见过的,姑娘这么小年纪就学骑马,真是了不得。”
载澄道:“听说她打碎了你一个子玉罐,我赔你一个,五叔在哪里,我去请个安。”
载漪忙说:“郡王爷这是什么话,当是我送给姑娘见面礼了,我阿玛现在镜烟斋。”
载澄低头笑着对诉今说:“我五叔向来不拘礼数,你在这里随便逛,我去去就来。”
诉今点头答应,载澄大步往东离开。
诉今见他走远了,才顺着草地溜达看四处的风景,这里风景与恭王府又不同,冰雪初融,空水氤氲,亭栏轩榭均不高,每个方向都能望远,诉今溜达了一会儿,看到草地北边立着一排六个箭靶,便高声问载漪:“那个谁?贝勒爷,你箭射得怎么样?”
载漪高声道:“当然好。”
“那你表演给我看好不好?”
载漪有心在她面前表现,便翻身上马,一边策马往北快奔,一边搭弓射箭,“噔”一声,诉今还没反应过来,跑到箭靶前看,正中靶心。禁不住鼓掌叫好,大声道:“再来!”
载漪猛一拉缰绳,马匹转身向东,他侧身瞄准,谁知前几日刚下一场雪,草上湿滑,马匹前腿一滑,差点歪倒在地,此时载漪的箭偏离方向,想要收回却不由手上一松,箭直朝诉今而去。
虽然弓未拉满,速度不快,但诉今已经傻了,只觉得左腿猛地剧痛,又受了惊吓,待载漪下马慌忙跑来,诉今已经晕倒在地。
诉今醒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左腿冰冷,疼痛却能忍耐,左右顾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黑漆描金雕花大床上,透过床下层层的深蓝帷帐隐隐能看出房间内朗阔,并不是文府。
诉今张嘴说话,却发现嗓内干涩,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有人吗?”
这时一个身着淡绿旗服的少女端茶进来,“姑娘您醒了,我去叫大爷。”把茶放到床边一张木几上,掀起帷帐慢行出门。
诉今小心翼翼往上提着双腿坐起身来,刚要自己倒茶喝,一双手抢过茶壶,是载澄。
他倒一杯递给诉今,诉今小口喝着,喝完才问:“我腿怎么样?这是恭王府吗?”
载澄忙笑说:“请大夫看了,无大碍,你家少爷傍晚也来看过了,都说没事。这里虽是恭王府,却是我自己住的东院,丫头小厮都与王府是独立的,你安心住着,这里僻静。”
诉今不解,“现在是晚上?怎么不送我回家,还要安心住下?”
载澄解释说:“我本来也想送你回府,毕竟你们少爷是名医,谁知他打算明日请假回烟台,说是你们夫人的忌日?叫馥砚的丫头还有管家都回去,怕没人照料你。你在这里住着,除了我再都是下人,比你家里还自由。”
诉今想起十日后便是夫人的忌日,少爷前几年都没回去,只是在家里祭拜一下,今年怎么想起回烟台了?明知自己受了伤还要走,诉今稍有不快,但是夫人毕竟比自己重要,心里很快便放开,笑着说:“这屋子这么好,是你房间?我可不敢住,还是找个丫头屋子给我吧。”说完挣扎着要下床。
载澄忙扶住她,“你现在行动不便,先这样住着,这院屋子多的是,我随便哪里都行。”
诉今一动弹才感觉腿上剧痛袭来,呲牙不再说话,任载澄扶她躺下,没多长时间,又沉沉睡去。诉今睡觉向来深沉,不经意一翻身却扯到伤口,稍稍清醒,这时看到窗外影影绰绰有人站着。
“谁!”诉今大声斥问。
“我。”那人半晌才答,是载澄的声音。
“贝勒爷什么事?外头冷,快进来说吧。”诉今忙道。
载澄开门进屋,走到帷帐外,踟蹰不前。诉今问:“怎么了?贝勒爷?”他也不说话,诉今想了想,便说:“是不是换了床你睡不着,那咱俩换换吧。”说着咬牙起身。
载澄忙掀开帷帐制止她,“我是睡不着,可是你伤口刚包扎,别一动弹又开了。”
诉今也知伤势要紧,便笑着说:“这床这么大,你上来吧。小时候有次表少爷来烟台,我俩一同染了天花。就放到一张床上同吃同睡了半个月。”
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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