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味道除了。罗浮仙细数着要准备的东西,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叶英靠着软软的垫子,柔软的头发没有束起来,像黑色的锦缎般全部披在身上,一大半挡住了脸,只露出一截轮廓柔和的下巴,带着些许病态的白,被橘色的光晕得有些模糊。他安静地坐着,单衣没有遮住双手,露出一截略为纤细的手腕和手型优美的双手。那双玉雕一样的手不是光长来看的,手心都布满了茧子,灵活有力,使得一手漂亮的四季剑法。
坐了好一会儿,竟觉得肩膀软得很,叶英对自己的状态尽管很不满意,然而又无能为力。他把手从身前移到身畔,自然地垂着,将上半身彻底地放松,此时,手便触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他低头,意外地发现枕头和被子的缝隙里露出一截白色的东西,就是它带着冰冷的温度让他一个激灵。
叶英伸手把那个东西拿起来,笛子?雪凤冰王笛?他一时有些惊讶,难道紫枢来过?!她来过,那不就说明——她没事?!紫枢她没事了!
心中一个盛放着快乐的盒子炸开了,叶英心中一下子溢满了浓浓的喜悦。紫枢她没事……太好了,她没事……压抑了很久的担心和愧疚被喜悦冲散到不知何处,他原不知自己那么在意这件事,也不知自己会因为她的平安而喜悦至此。他以为自己是安心的,结果居然一直揪心了这么久。心底的那么多情感混杂成了一碗酸涩的汤,他独自饮下,热腾腾地流淌进五脏六腑,最后竟让眼眶热了起来。他握着冰凉的笛子,恨不得马上去剑冢看她。
“大公子,已经准备好了,我扶您过去沐浴吧。”罗浮仙吩咐侍者烧了水,在另一间干净屋子里烧了三个暖炉,把房间烘得热热的,这才过来叫叶英,结果看到他对着一支笛子发起了呆,只是头发挡着,她没看到他的表情。
叶英被她一唤,回过神来,把笛子珍而重之地放到枕边,披衣而起。罗浮仙的目光在叶英身上和笛子上转了一圈儿,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笑道:“三公子找了好久,没想到这笛子竟落在了这儿。”
叶英一听,动作不自觉地顿了顿:“你说什么?”
罗浮仙伸手扶着他缓缓地站起来:“前天三公子拿来了那支笛子,公子您睡得不安稳,三公子就着它吹了几首安神的曲子。”
叶英的心因为这句话一沉,是三弟拿来的……可是这支雪凤冰王笛分明就是陆待晴送给紫枢的那一支,因为那个吊坠是她无聊时候用萤石雕的蝴蝶。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头散发着莹莹微光的笛子,对罗浮仙说:“等会儿帮我把三弟叫来,就说我有事要问他。”
罗浮仙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头,应下了。
叶炜来的时候叶英已经洗完澡并且在铺着新被单的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了。他精神仍旧不怎么好,头发湿着又不敢睡,便靠着床头闭目养神。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檀香味,似有若无,让人觉得吸一口空气都是享受。叶炜掀了隔断的珠帘进去,叶英已经听到动静,提前睁开了眼。
“大哥,你好些了?”叶炜拿了根凳子过来坐下。
叶英点点头。
叶炜脸上绽出笑容:“太好了。”
他还想说什么,叶英却打断了他:“三弟,这个东西,你是在哪里拿到的?”
叶炜低头一看,他手中握着的不正是他找了好久的笛子吗?于是他笑了:“我找了好几天了,大哥你在哪里找到的?”
“落在我这儿了。”叶英回答,在他想伸手拿过的时候收回了手,“这笛子,你是在哪里拿到的?”
叶炜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没来得及讪讪,听到叶英的问话便是一愣:“我在剑冢捡到的啊。”他眨眨眼,观察着叶英的表情,觉得有些微妙,他又问,“难道是大哥你的?”
叶英轻轻地皱了皱眉:“不是。”
“……哦。”那他为什么感觉他大哥知道这东西的来历,而且心情一下子变得不是很好的样子?好吧,他其实也很奇怪为什么会在剑冢里面捡到雪凤冰王笛。目光在笛子和他大哥的脸上转了两圈儿,叶炜被这沉默搞得有些尴尬了,他小声问,“大哥,你大病初愈,要不要休息了?”
叶英对着笛子发了会儿呆,抬眼看他,随后点了点头:“嗯,你也休息吧。”
叶炜应声,又偷瞄了下被叶英牢牢握住的笛子,觉得自己好像没有把它拿回来的机会……既然不是大哥你的,那就先拿先得啊,是我先看到的好不好,这样霸占了真的好吗?!叶炜在内心偷偷地碎碎念了两句,最后还是没敢开口向叶英要,扭扭捏捏地把凳子放回原地,出去了。
屋子里恢复了宁静,唯有灯花偶尔发出的哔啵声,然而却衬得屋子更加孤寂,越发显得叶英的形单影只。他独自坐在烛火下,握着变暖的笛身,觉得心又凉了半截——原来事情并非他所想,紫枢没有醒过来。那股深深的失望替代了先前充斥心底的喜悦,一种仿佛从天空跌落大地的巨大落差让他觉得颇为难受,老天是在故意耍他么,让他白白欢喜一场。
紫枢一天不醒过来,他心底的愧疚就一天消不下去,对她的挂念和担心就越是强烈。一年半了,她怎么还没能恢复?是恢复不了吗?她只说她不会消失,却没说她会不会醒来。这样的话多么狡猾,看似有希望,可个中隐含的绝望却伴随着希望的消减而逐渐累积,又是多么让人痛苦。
叶英自认不是个习惯于等待的人,也不是那种遇到问题便止步不前的人,可是他现在真的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这让他觉得无比地难堪,好像衣服破了个洞,因为自己不会针线,便就让它这么放着了。然而若他想找人帮忙,又能取找谁?
——多么明显的死局,只有他一人煎熬的死局——紫枢没有给他惩罚,上天便代替她降下惩罚吗?
四十
在床上又坐了会儿,叶英实在是觉得静不下心。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催促着他,去看看紫枢吧,然而另一个声音又说,她还没有醒来,去了也是白去,还是先好好休息。
叶英靠着暖和的垫子,暖炉烧着旺旺的炉火,隔绝了外界的寒气。灯花摇曳,他仰着头看着床帐顶,漆黑的眼睛里是复杂的矛盾。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笛子,握得骨节发白。
——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闭上眼,叶英心底流过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为什么遇到关于紫枢的事,他就总是这样方寸大乱?抬手盖在眼睛上,这样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的光就彻底地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下,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靠在床上,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紫枢的模样,那个用尽全力去接受这个世界,却仍旧带着淡淡的疏离的身影。
紫枢对他来说很特别,很重要。至于在什么一个特殊的位置,重要到什么程度,他不知道,也从来没去思考。叶英的感情其实很淡漠,这同他那什么都闷在心底的性子无比匹配。所以遇到这方面的问题,他觉得比让他参悟四季剑法还要难。无关紧要的东西想不透便不用去多想了,而现在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去直视这个问题,而那答案的萌芽却因为太朦胧而来不及破土而出。
——他用手盖着眼睛,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他太累了,不眠不休差点儿铸成了两把稀世宝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对抗了那块矿石对他意识的影响,否则怎么会在出剑庐之时虚弱到感染风寒病得几乎赴了黄泉。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那块石头到底是有些什么问题,所以绝对不能把它铸成剑,绝对不能让它流落到藏剑山庄以外。他为了这个心力交瘁,无暇自顾,也无暇顾及紫枢。
“你总是想得太多了。你现在才十多岁,等你接手了这偌大的山庄,到时候岂不会累死?太多的聪明人都毁在思虑过甚,而很多事分明不用去想的。”
他依稀记得紫枢这么同他说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哦,他十四岁那年,第二次名剑大会。紫枢觉得他想的事情分明超过了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忍不住出口指责。
“你一个小病号,不好好养病还能干什么?”
他生病了,严重程度大概同这一次不相上下。至于为什么生病,他那时又怎么想多了,大概因为病得太厉害,他都不记得了,连这些对话的由来他都觉得模糊。唯一记得的是他清醒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被紫枢抱在怀里。
他睁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发动恢复未几的智商思考眼下到底是个怎样的情景。空气里的药味和因为不是很通风而弥漫的奇怪味道没有进入他的鼻子,他的鼻腔里充斥着全是紫枢身上的味道,像是天山不化的积雪,冷冽凛然,虽然仍旧混着散不去的隐隐的血的味道。她的身上也是冷的,却冷得很舒服,很好地缓解了高热给他带来的不适。
随后他听到紫枢短促的笑声:“烧傻了?”
他的眼珠转了两下,仍旧有些搞不清状况。做梦?
随即,凉凉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他看向她,她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严肃。她垂着眼睛试着他额头的温度,专注而认真。透过窗户纸的天光熹微,她额前的头发垂下几缕落到他的脸上,有些痒痒的。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着斜上方的她的脸颊,她的睫毛不长,但是上翘出一个好看而俏皮的弧度,将那琉璃般的眸子衬得多了些生气。这样极近距离的审视让他看到,这张脸上没有一丝瑕疵。她的皮肤很光洁,像瓷器一样莹润细腻,掩藏着极淡的粉色,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正常人。唇色浅丹,姣好的唇形原本可以挑出令人看了就忍不住微笑的弧度,然而她却很少笑,但这对这张脸的完美没有一丝影响,那直直的唇线平添一丝冷峻也并无不妥。连接而下的下巴圆润且小巧,这大概能说是她脸上算得上比较可爱的地方,不带凌厉和咄咄逼人,扬起来的时候有些像小孩子撒娇。
然而没有什么人是不存在瑕疵的,于是他再一次深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