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沉重的语气问着我，这可是真的？我知道，只要我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原谅我。因为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信任。但我低垂着眼帘静默着，在我心中早已经背叛了他，我没有资格去说那个不字。
依旧记得他当时的表情，盛怒与仇恨交织在扭曲的脸上，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肩，刺骨的疼痛被我掩饰在心底，近乎咆哮的声音对我大吼道，你为何这样。
一旁的小芙巧笑嫣然。是的，她的目的达到了！为了献媚争宠，她轻而易举的陷害了我。
我不恨她，只是同情她。
忽然想到那些孤苦的女子。烟雨楼，苏府，通通是这般容不得爱情，那些男子们只蜻蜓点水般匆匆一就，却留下一生的涟漪给女人，化不开，忘不掉。而那些献媚争宠的女人就该得到宠爱和幸福吗？不，这不公平。
我在冷宫一呆就是三年，听说秦郁已是皇帝御用的琴师了。
我化上了最精致的妆。额上嫣红五朵梅花，栩栩如生。依旧甩着水袖，翩然起舞。
忽然有那么一天，京城传来消息。雨妃与琴师秦郁有染，而琴师杀了皇帝，两人被下诏刺死，各自诛连九族，满门抄斩，而秦郁逃亡，宫外派了大批人手追杀。消息沸沸扬扬传进来时，我正在插发簪，发簪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这不可能，不可能。我颤抖的声音说道，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流泪，明里暗里这是第一次，我深知，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
就在这天雨夜里，秦郁找到了我，神色凝重，他说，小蝶，我的大仇已报，我现在来是带你走的。我只想杀了那狗皇帝，但没想到雨妃会对我动心，对不起，这才连累了你。快，快跟我走吧。
他拼了命的跑出来，竟是为了救我。我看着他，低声抽泣道，你为何还要回来，苏府就要被包围了，为何还要回来？
他的眼中闪着怜惜。小蝶，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他拉着我向外跑。
这一逃，成，便是浪迹天涯，败，便是万箭穿心。
终于。
终于，却失败了。
阴雨绵延的雨夜里，万箭喷薄而出，而我被他挡在了身后，火蓬血花飞溅，然后听到滚烫的液体滴落的声音。冰冷的泪水低落我的面颊，莹莹闪烁，如决堤春江。
秦郁苍白的手*着我的脸，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温柔，要仔细擦去我脸上的泪痕，叹了口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笑道，不要哭。嘴角牵动，渐渐细不可闻。
我的心开始剧烈的后怕，紧紧地抱住秦郁逐渐冰冷的身体，心中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悲伤。青丝上浓浓的血腥之气，让我清醒的意识到，秦郁已经死了。
周围的血花开满了一地。
他的尸体被扔到了乱坟岗，头颅被割了下来，高高的挂在城上，以儆效尤。
竟是，这样惨烈。
苏府满门抄斩，却唯独少了小芙。
当我们跪在刑场行刑时，小芙出现在了监斩大人的身旁，依然巧笑嫣然。
忽然想起了她当初的那句：女人，总要留些武器，保护自已和富贵。
我闭着眼，脑海中浮现的全是秦郁。心中没有悲哀，竟然心思澄明。
似乎等了千千万万年，这一刻，终于，能伴在他左右。
也许这是另一种天长地久。
………【第四章 我不做你的寂寞虞姬】………
我不想十八年去等一个人，一个一辈子也唤不回的人。我轻轻地笑着，拔出了他的剑……
1
我站在大明湖畔。我听见娘在叫我“虞、虞”。
娘说，你叫“虞”，你的生命中有一个男子，是你的霸王。
我从小就没有爹，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娘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沙漠，有胡杨。娘说爹一走就是18年，爹走的时候说他要回来，要娘等着他。娘说好。
爹笑了。娘说爹笑起来很好看。魁梧的身材，白白的牙齿，温柔的眉毛像小孩子一样无瑕，阳光下璀璨的黑。娘也笑了，湖水映着她的面容，倾国倾城。
娘老了，鬓角上全是白发，丝丝如雪。她是等爹等老的。
每晚夕阳沉下去的时候，娘总是一个人坐在湖边，静静地坐着，看这水面一点点地退去金黄。我看见娘在哭，泪水无声地落进湖畔。
爹还是没有回来，娘安静地躺在我的臂弯里，弱柳扶风的孱弱和娇柔。
“虞，虞。答应我，一定要等你爹回来，答应我。”
安葬好娘后，在大明湖畔，我坐在娘坐过的那个位置，看湖面渐渐退去金黄，看见夕阳渐渐隐去。看见娘等了一辈子的地方，最终地老天荒。
2
我决定去找爹，因为娘。
我不知道爹究竟在哪个地方。娘说他去了大漠。
我一直朝着大漠的方向，走。鞋子破了，血浸透了青草。看着大明湖离我越来越远，血淋漓地落了一地。一滴，一滴。
我要去大漠。我要把爹找回来，让他见见娘，那个等了他一辈子的女人。陪着我去的还有那匹也叫“虞”的马。它并没有一步三回头，也许离开对它意味着自由和解脱。
我们走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看见了大漠。结果那只是遥远的一个山丘。
我累了，趴在“虞”身上许久没动，任它前行。
我在一个怀抱中醒来，我看见了那个男人，他低头对我温柔地笑着，白白的牙齿，黑黑的眉毛好看地弯着。
“我是项羽。我是你的霸王。”
3
我停留了下来，在一个并不知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因为霸王。他牵走了我那匹也叫“虞”的马，给它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乌龙”。
没有了“虞”，我也动不了。
大漠，雪一样颜色的大漠，一点点地远离了我。
霸王每天都来看我，叫我“虞姬”。他有很干净的脸，白白的牙齿，笑起来孩童似的稚气。他对我很好，送我很多东西，全是上等皮货。他总是披着一件灰色的大氅，站在江边，望着东逝的流水，皱着他本就好看的眉毛。
我站在他身后，望着清凉的江水，给他讲我的娘。永远留在大明湖等爹回来的娘。
霸王转身抱住我，“虞姬，我们不要分离。”
我已经彻彻底底地爱上了这个男子。他说他喜欢看我笑，很明朗的样子，我看见他黑黑瞳仁中的自己妩媚地笑着，倾国倾城。
4
春天又来了，柳絮飞满天，我看见娘忧伤的脸在水中一漾一漾，是洗不去的前愁加旧伤。我对霸王说我要回去看娘。
我回到了大明湖畔，看见飞絮纷纷落满坟头，洞箫的声音，如泣如诉，飘在湖上。
我告诉娘，我遇见了我的霸王，和爹一样有白白牙齿和温柔眉毛，叫我“虞姬”的霸王。
我看见娘的脸出现在水中，忧伤地，一漾一漾。
我再也没有离开大明湖畔，因为霸王告诉我，他也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要我等他。
我点点头，我在水中看见自己的笑容，美丽而又彷徨。
霸王也笑了，孩子一样干净的笑容，他亲吻着我的眼睛，说我一定回来，虞姬，等我回来。
我每天坐在湖边，看漫天鸽子的回旋，看天空纸鸢的暗淡，看杨花终于萧萧落满肩。我眺望着远方，一如娘。
我望着大明湖的水，我知道我的眼泪正一滴一滴地落进湖里，流向霸王在的方向。
5
我在湖边等了8年。
我看着水中驳杂的日光，看见湖面上点点的阴晴，水无声地流过我的身旁。
我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我的身后，我听见他在叫我“虞姬，虞姬。”
我猛地转过身，霸王，我的霸王。8年过后仍就英俊挺拔的霸王。我在阳光下灿烂地笑着，倾国倾城。
霸王说要带我回家，我离开了大明湖畔，到了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地方，满眼的荣华富贵，一地的金碧辉煌。他们叫他“大王”。
我没有问他这一切，只是将自己偎在他的怀中，听他平稳而又沉沉的心跳。
6
以后的日子平淡。霸王每天都很忙，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每一次我都是被霸王抱在怀里，身上裹着毯子。我听见外面兵车压地“嘎嘎”地响，我听见不停有人在大声*，我看见霸王瞪大的眼睛里有深红的血丝，浅浅的嘴角紧紧地抿在一起，像一个无助而又倔强的孩子。我伸出手拂住他的眉头，他温柔地向我笑着，黑黑的眉毛好看地弯着。
“虞姬，虞姬。”
有一天他说他要带我回家乡，江东，那个他*的地方。
他越来越累了，每天我都坐在偌大的宫殿里等他，一地的珠瓦琉璃，一面的雍容繁华。殿里很静，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和浅浅的心跳。我在大殿中等着我的霸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霸王又带着我去了另一个地方，在夜里，用毯子裹着我。这次没有坐马车，我被放在他宽阔的胸膛，紧紧地搂着。我感觉到了马飞逝而去的风声，那匹同样也曾叫“虞”的马。
虞姬，我们回家乡，我们回江东，现在就回去。
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好的，霸王。有你的地方我就会感到安心。
7
我们停留在一个地方不走了。
霸王还是温柔地对我笑着，眼底全是深深的忧伤。
他说，虞姬，我们被困住了，走不动了。
四面响起了楚地的民歌。霸王，我们已经到了江东？
他微微地笑了，白白的牙齿，熟悉的悸动。
虞姬，我送你走。
他为我披上大衣，厚厚地围了一层。虞姬，你听我说，汉军已包围了我们，趁他们还没扑上来之前，你穿着楚人的衣服，从西边悄悄出去，我派人保护你，你一个女子，他们不会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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