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牙齿咬的格格响,如此良久方哑着嗓子道:“我弟弟……”
他心里顿时松了一下,知道她有所牵念,不由微笑:“我正在叫人找,还没找到,等找到他们我就叫人带他们过来陪你。”
“无……无耻!”她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
燕君舞忍不住笑,心里却是别样滋味,抬手轻抚她拧成一团的眉心,凑到她唇边低声道:“只要你不寻死,我就不会杀他们……”
她闭上眼,眼角隐约有泪,到底没有流下来。
许久,她才睁开眼,凝眸望向他,一字字道:“放我走——”
她说,放她走!
燕君舞蓦地失笑,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那就,杀了我。”她继续道。
燕君舞哭笑不得,拥住她柔声威胁:“你难道不担心你弟弟他们了?”
叶莲转开眼不看他,微喘着气道:“你方才说我不寻死,就不杀他们……但我可以让你杀了我。”
燕君舞头有些大起来,耐着性子好言跟她道:“叶莲,我们好好在一起成不成?别再说什么杀不杀了……我不会杀你,以后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受委屈。”
叶莲“咳”了两声,缓缓道:“跟你在一起……我会每天都看到死尸……看到血……看到穆师兄那只血淋淋的断手……”她不像他,屠戮的是别国人的性命,可以毫不在意,杀完人翻过一页便是新的一天。
“你……”燕君舞深吸了口气,竭力使语声平和,“那不过是个不相干的男人。”
“是与你不相干……”叶莲望着他,很快地道,“我没有办法跟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会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你,不想着报仇……”
燕君舞缄口无语,这的确是个问题,他其实知道,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她走。
“放我走。”她又一次道。
他微抬起头,凝目看她半晌,终于颔首:“好,等你伤好后,我放你走。”
恩赐
秋雨淅淅沥沥绵延了半月,仍兀自下个不停。
随着冬日的临近,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
夜里时,殿内已需要生火盆。
燕君舞这些日子来一直宿在自己的寝殿里,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每日不到五更天便起床洗漱吃饭,然后去前面鼎楼,与一干门人、将领议事。
自从答应放叶莲走后,他已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一是因为大师父左丘立的到来,二是因叶莲不想见他。
她没醒来时,他整日想法设法让她醒过来。
等醒过来才知,还不如不醒的好。
最起码,他那时可以抱一下她,可如今,他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她不让他碰她一下,稍许的靠近,都会让她狂躁。
于是只有不见。
阿簮不时会来告知他叶莲的伤情,他知道她的身体恢复的不错,身上的鞭伤已大部分脱痂愈合,而且没有留疤。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伤愈便意味着她要离开。
叶莲已经托阿簮催问过好几次,他便以她伤还未痊愈敷衍着。
一次两次还好,到第三次第四次时便再敷衍不住。
悬都那边也在催,已经发来几次诏书,要他带军回去接受封赏。
明摆着是鸿门宴,他又岂能回去?
只是目前形势不妙,云简忽然带兵反击,已将列贤逼得节节后退,短短月余,便收复明波湖一带失地,将列贤逼到了上阳诸岭。
凭着上阳关,列贤还可抵挡一阵,只是眼下天气转冷,军需补给便成了问题。
燕白山那边显然已不再信任列贤,已经断了给列贤的补给,列贤每每去催,便以各种理由推脱。
列贤无奈,只得暗中求助于燕君舞,燕君舞也不能眼看着列贤不管,还是得资助一二,多亏黑雕城还有囤粮、又叫人在北地赶做了一批过冬衣物送过来,如此方勉强助列贤撑过此冬。
前方战事失利,城中将士便也人心浮动,议事会上此事便成为争论的重点。
连带黑雕城是守是弃,也一并搬上了台面。
殿堂上吵吵嚷嚷议论不休,甚至还有人唇枪舌剑的大声争执起来。
燕君舞一直都没表态,只是聆听诸人意见,正思虑时却听左下首坐着的大师父左丘立一叠声咳嗽,转头看时,果见左丘立拿眼把他望着。
正在争论的诸人听到咳嗽声,顿时噤声,一个个敛声屏息,殿上立刻静了下来。
左丘立对燕君舞来说,既有授业之恩,又有养育之情,当年燕君舞帝位被夺,多亏他力保,带着年幼的燕君舞远赴沙齐河以北之地,这许多年也一直是他在背后为燕君舞出谋划策。
因此缘由,燕君舞对他自是与别不同,犹若亲父母般尊崇有礼,便是在人前,态度都十分谦恭,当下温颜问道:“大师父有话请讲!”
左丘立这才开口,只问燕君舞道:“主上打算如何?”
燕君舞不疾不徐道:“列贤连吃败仗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云简那边连着猛攻,到上阳关这一带只怕便要修正一番,且与她耗着,吃了败仗未必就是坏事,不是正好让悬都那边安心么?黑雕城是弃是守,如今还要看大师父最后的论断,暂可不谈此事。”
左丘立捻须颔首道:“嗯,看来主上早就胸有成竹,只是悬都那边又要如何回话?”
燕君舞半歪着身子抚额,微转了眼看向右下首的慕容蓑,道:“阿蓑,即刻修书一封去悬都,就说大雨不便行军,将日期推迟至明年开春便好。”
如此这番争论才算罢休,一时又谈起其他事宜,燕君舞看看时辰,差不多也是该散的时候了,正待众人将最后议题商讨完毕,却忽有一个心腹侍从湿着半边身子从身后小门那里匆匆走了过来。
那侍从直走到他身旁,凑过来附耳禀报道:“主上,夫人闹着要走,瑞鱼姑娘拦不住?特地叫我赶过来……”
他还没说完,燕君舞便已挥手打断他,低声道:“回去,叫扶中拦住她,我随后就到。”
侍从得令很快退下,可殿堂上众人却还讨论的热烈,他心里烦乱,实在听不下去,便叫过慕容蓑低声交代一番,眼瞅着左丘立不留神,带了随侍便自后面的小门溜出了议事大殿。
左丘立转过头来不见了燕君舞,便问对面的慕容蓑道:“主上呢?”
慕容蓑对着旁人尚能面不改色地撒谎,当着左丘立心里总有那么点忌惮,面上便有点不大自然,晒然道:“大概出恭去了。”
左丘立皱了下眉,却忽听风雨声中,隐隐传来马蹄声响,不由起身走至前面,推开窗扇往下一看,便见一辆马车停至楼下,大雨中两个侍从手撑大伞帮燕君舞遮风挡雨,护送着他上了那辆马车,转眼之间,马车已疾驶而去。
他转身走回来,脸色便不大好看,问慕容蓑道:“主上出个恭竟要回内城才成么?”
慕容蓑故作不知,装傻道:“啊,主上回内城了?”
左丘立哼了一声,又道:“我听说主上自破城后便宠着一个东宁女子,可有这回事?”
慕容蓑只好继续装傻,应道:“这个……内殿中事,阿蓑便不清楚了。”
左丘立斥道:“你不清楚,阿簪还能不清楚?”
慕容蓑被他问住,不由汗颜,呐呐道:“大师父……妇人家的话,阿蓑一向是当耳旁风的。”
“你?”左丘立斜眼乜他,道:“也就只在面子上过得去而已,背地里那耳朵根子也不知有多软。”
“哦……”慕容蓑脸上忽红忽白,虽是端坐不动,头却微微垂了下去,“大师父谬赞了。”
马车一路疾驶回沉水殿,不等车子停稳,燕君舞便一跃跳下,冒雨大步往里面冲。身后侍从忙不迭撑开大伞,紧跑几步方追上他。
走至大殿前的丹墀上时,瑞鱼已迎了上前。
“人在哪里?”
“回主上,夫人在后殿,扶中大人正在劝她。”
燕君舞心中有数,略松一口气,扔掉身上被雨水打湿的披风,径直往后殿赶。
叶莲被扶中堵在通往前殿的回廊内,却不知怎样竟把扶中的剑抢了过去,拿剑抵着他脖子,威逼阻拦她的众侍卫后退,一边道:“退开,不然我就杀了他。”
扶中张着两手小心后退,边退边劝她道:“夫人,外面雨大,就算你要走也等雨停了再走,何必急于一时?”
叶莲咬牙道:“我不管,我今日一定得走,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要走。”
燕君舞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上前,沉声道:“我说过等你伤好便送你走,你如今身体还未复原,急什么?”
叶莲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燕君舞“哦”了一声,慢慢往她跟前靠近,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真好了?那先回房,让我看看再说。”
叶莲忽地一下把剑指向他,涨红脸怒骂道:“你无耻,滚开,让我走!”
“叶莲……”燕君舞变了脸色,语声扬高,似要发作却忍住了。
“你说过等我伤好便放我走,为什么总是推三阻四?君子一言,燕君舞,你说话到底还算不算数?”叶莲怒声质问。
燕君舞不置可否,然脸色阴沉,凝目看她片刻,嗤地冷笑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你难道不知道?”
“你——”叶莲气得嘴唇发白,她就知道信不得他,他这样的人又怎能相信?可恨她竟然就信了,真是愚不可及,她又恨又悔,颤声道,“骗子,你这骗子!”
燕君舞看她如此,又有些心疼,软下声道:“眼下外面兵荒马乱的,你身体又不好,遇上什么谁来救你?我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叶莲咬牙苦笑,他把她害成这样,还说是为了她好,也亏他说得出口,“你若真为我好,就放我走。”
“叶莲……”燕君舞想要靠近她一些,叶莲手里长剑却立刻便毫不留情往前送了一寸,迫得他不得不站住,旁边的侍女、侍卫已在扶中的示意下退出老远,廊下便只剩了他二人。“有话咱们回屋慢慢说,你看,底下人可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