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聿衡脸色阴沉,上前挥退奴婢,轻柔地避过沈宁的伤处环抱住她,一手拿了银匙亲自喂药。那苍白的双唇依旧牢牢紧闭,喂去的药汁再次顺着唇角流下,染成了褐色的唇瓣更显病态。
“喝下去!”皇帝凝视着她低喝一声,一手微微用力捏开她的下巴,再次喂入一勺。这回虽有漏出,到底也喝下许多。他稍稍欣喜,立即再喂几勺。
张夫人暗暗叫苦,她怎么不敢捏着娘娘的下巴灌药?虽有怨言,也心虚不已,自发接了奴婢手中的药碗,跪在皇帝脚边伺候用药。
一碗药不多时喂了大半,正值屋里头的人都松了口气时,昏迷的沈宁竟蓦地皱眉,身子一倾“哇”地全吐了出来,其中泰半吐在了皇帝身上。
一股又苦又酸的气味弥漫开来,众人皆惊,一时“陛下”“娘娘”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东聿衡顾不得浑身狼狈,只懊恼功亏一篑,他由着奴婢们七手八脚地擦拭,自个儿为沈宁拭了唇边药汁,低声道:“忍一忍,宁儿,你得吃药,乖些,别吐!”
张夫人在旁说道:“陛下,龙袍尚有药渍,不若请陛下移驾更衣可好?贱妾恐怕娘娘再次冒犯龙体,还是由贱妾来服侍用药罢?”
“陛下,奴才来罢?”万福也道。
“不必,”东聿衡此刻谁也不放心,“万福,召大夫来问问药中加甘草可是有碍?再取一身衣裳来。”
万福匆匆忙出去,不一会儿便折回来服侍主子换了外裳。皇帝再次坐下给沈宁喂药。
他这回喂得更是小心翼翼,每每喂下一口也要细细瞧她咽进去了再继续,见她稍有不适便立即停下为她顺气,并且无师自通地对她低语轻哄。幸而这一帖药下肚,沈宁再没吐过。万福看看天色,才知主子已喂了一个时辰有余了。
过后,老大夫又为沈宁拿了脉息,却说是娘娘福大命大,定能熬过这一劫。
竟是其生死由命之意。
东聿衡凝视着依旧昏迷的沈宁后悔莫及,他一心一意守在床边,门外立着简奚衍等驻军与白州众臣等候召见,他却一概置之不理。还是万福跟前提醒,他才挥手让枯等的众人先行退去。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床上的人儿依旧气息微弱,甚至一时几乎气若游丝,东聿衡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无人知他心中恐惧,倘若眼前分明还活着的人儿因他之过在他面前……握紧的手再紧一分,她定会无恙!
生生煎熬了一宿,直至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沈宁的气息终于逐渐平缓,脉象也开始稍稍平和,东聿衡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竟不知冷汗已湿透了后背。
而后皇帝愈发不能放心,喂药喂粥,敷药换纱竟都亲力亲为,甚至连沈宁偶尔昏沉醒来想要如厕,都是他亲自抱去木马子,待她洁净了再抱回床上。其实他除了皇太后病中曾在床前侍药,哪里还曾照料过谁?可如今他也不曾厌烦,沈宁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依赖着他的照顾,让他怜惜不已,也头回发觉她是这般脆弱无助,且每每为她敷药细触着那一道道伤痕累累,他就时时心疼不能自已。
张夫人看得瞠目结舌,世间哪个男子能对妻妾做到这种无微不至的地步,更何况这个男子还是当今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在东聿衡的悉心照料下,沈宁终于在隔日清晨真正清醒过来。
皇帝才被劝去偏院小憩,得知消息甚至连外裳也顾不得穿,匆匆赶来见到那双晶眸再次恢复生气,面上虽无惊喜表情,心中却早已欣喜若狂!
仍然虚弱的沈宁直直看着东聿衡,眼中无悲无喜。
二人相视片刻,东聿衡在众人面前还是维持住了君王威仪,并不与她多说,只说了一句“好生待着,朕回头才拾掇你”,说罢转身离去。
张夫人原以为君王定会喜形于色,却见他此形此景,不由暗自好笑,不想天家这般内敛,只是心里头怕是已乐开花了罢。
沈宁闭了闭眼,心中却是冰冷如铁。她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沉沉浮浮在黑暗中,本已听到双亲的呼唤回到了温馨的家中,谁知睁开依旧是残酷的现实。
东聿衡回了偏院,立刻摒退了万福与奴婢,独自一人走进室内。
万福明白主子是不愿让任何人窥视他的狂喜。
第七十二章
长阳皇宫,皇帝在朝中接到急报,大脑竟在瞬间空白一片。大臣们凝神屏气地等待着主子告知急报,等了半晌却见珠帘下的龙颜木然,久久不发一言,不由面面相觑。
万福立在身边,也不由担心地侧目看了主子一眼。
“陛下、陛下。”有老臣连唤几声,东聿衡猛地回过神来。却不是抬手让他起奏,而是捏紧了手中奏信猛地起身,“退朝!”
朝中顿时一片无声惊讶。
皇帝也不管他们是否已跪安,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开明殿。
出了大殿,皇帝不要銮驾,不要随侍,只大手一挥往第二殿通明殿疾步走去。
惟有万福跟在主子身后不远处。
通明殿向来安静,只有寥寥几个太监与奴婢在日常打扫,东聿衡将人全部挥退,却也不进殿中,一人在殿外不停来回地走,就像一头受伤的狮子浑身充满了生人勿近的气息。
睿妃!简奚衍说他救下了大皇子与睿妃!荒唐,荒唐!皇帝手里还紧抓着信纸,手中青筋暴出。宁儿还活着?不可能!她明明在众目睽睽下与患了花疹的孩子肢体接触,并且确实身上已起了红疹,并且最终还放火**!有人冒充她?大皇子与简奚衍却笃定她是睿妃!大皇子见过睿妃么?简奚衍见过睿妃么?天下之大,相像也不足为奇,那个秀女不也长得像宁儿么?再有一个相像的又有什么奇怪!
但,她如果真是沈宁……不受控制的狂喜刹那间涌了上来,她还活着,老天庇佑,她还活着!他见了她要怎么做才好?抱紧她?还是斥责她?老天,她还活着!皇帝的心都为之颤抖,他的唇角上场,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可是如果她是冒牌的……又似有一盆冰凉的水浇熄了他的满腔喜悦,他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明明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出现在白州,还被努儿瓴掳了去!一定是假的,保不齐是努儿瓴派出的刺客。倘若是假的,他一定要让此人五马分尸,碎尸万段!这样都难消他的心头怒火。
可如果又是真的……一定是假的……
东聿衡头回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一口大油锅熬着他的喜怒哀乐,狂喜恼怒与忐忑不安不停沸腾。
可即便他的内心已大喜大悲,脸上却如雕刻似的没有一丝表情。万福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许久,皇帝终于停了脚步,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许久,万福忍不住担忧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陛下?”
又隔半晌,东聿衡才生硬地道:“把内阁几位大人都叫到御书房来,朕有要事相商,还有,传朕的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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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躺在窗阁边晒太阳小憩的沈宁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清醒的瞬间如从悬崖坠落,她冷汗涔涔地坐直了身子。发愣了好一会,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该去看心理医生了。她抚着裹着纱布的脸想道。如果有的话。
“夫人,您醒啦?奴家正想唤您咧。”绣阁小姐……白州知州千金张素兰领着画儿走了进来,“大皇子殿下又来为您敷药来了。”
“那麻烦你们先帮我换件衣服罢。”这种软弱的样子可不能给他看见。
画儿上前,轻手轻脚地为她更衣,见她的衣裳又已湿透,见怪不怪地道:“夫人您又做噩梦啦?可要奴婢为您换身上纱布?”
“那麻烦你。”她得尽快好起来。
张素兰这次没避讳,她看向白玉身躯上狰狞的伤痕,犹是倒抽了好大一口凉气,只觉自身疼痛难忍,不忍再看。
待她换好衣服,张素兰亲自去迎了东明奕进来。虽说她是千金小姐,但这小小的知州小姐在高高在上的皇亲面前,也不过是奴婢罢了。
东明奕现下还没有沈宁高,依旧板着稚气未脱的脸,摆摆手让请安的主仆二人起了身,走到坐在桌前的沈宁身旁,行了半礼,“夫人。”
“殿下,又要劳烦你了。”沈宁将手臂置于桌上软垫,轻笑一声。
“张小姐,你们先行退下罢。”东明奕点点头,照例先摒退闲杂人等。
张素兰失望地看了东明奕一眼,行了礼,领着画儿退出了自己的闺房。
听到阖门的声音,东明奕打开桌上放置的药膏盒子,“睿妃娘娘,儿臣失礼了。”他面色淡淡地道,取了盒中软膏,熟练地敷于她的手臂之上。
自那天她让丰宝岚把他叫来见过面后,她并不与他说些别的,只伸了手让他帮忙敷药,他一时不解,又看她手上密麻伤痕,便愣愣照做了,而后为她端茶倒水,喂饭换药竟都成了他这皇子的活儿。他想发作却又莫名地忍下高傲的自尊,对她的话一一照办。
或许……因为他心中有愧。每每为她敷药时抚着她凹凸不平的手臂,他总是得费力气才能止住指尖的颤抖。比起他来,她一个弱女子更为英勇无畏。在他不敌□□之时,是她当机立断打晕了他,才不至于让他铸下大错;丰宝岚本意是要救她,她却毅然作了诱饵令他们平安逃离,结果换得满身鞭伤。为她疗伤的大夫说她幸而并不曾被奸人□□,那便意味着她被□□生生折磨了两夜一天!那种钻心侵脑的恶毒滋味,她究竟是如何忍过来的!她也与他一同目睹了黄逸的死,比起她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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