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水几剑格杀了抢先扑上的左右两头狼,扬声道:“鹤山、鹤真、怀尧,你们速救妇孺百姓;其余人结海蟾阵,与我冲开狼群!”
众人应了声“是”当即四散,狼群一被冲开又立即集结,只听头狼跃上山矶对月一声长啸,四方忽有数十道碧光隐现,十余头狼纷纷长啸回应。第一拨未杀尽,第二拨狼群将至!
沈秋水长剑一格将两头狼破喉刺死,内息纵出送一个耕夫坐上树干,回头对姬燕歌道:“云葭,快到我身边来!”
群狼似乎看出他是众人的首领,虽然忌惮他的武功,却也有四五头狼一围而上。
怀尧挺剑救出两名村妇,大喊道:“师兄,小心!”
沈秋水右臂一疼,已被狼牙咬伤。
却见他蹙眉银光一纵,提气催动剑势从右斜刺出,运剑行云流水毫不霸道,忽然剑锋一转,起如怒雷奔流,式如龙虎相搏,一剑之中变数无穷,挽出几道剑光将左近两头狼一一刺死。足尖一点人已掠起,凝聚着的剑气忽然当空破开,只见清光一点如同金乌西坠,剑气飒然扫开眼前万物,竟似意在天下山川。
姬燕歌在群狼之中不见头狼,心下正疑,忽听一声马嘶。原来那头狼狡猾之极,竟然转去攻击马匹,一旦失了坐骑,等众人战疲,安有生还之望?
姬燕歌心下一惊,足下几计轻点飞掠到马堆之前,一连几招“梦影雾花”、“万悲同寂”、“河清海晏”将它连连逼开。
狼畜的力量却比人大出许多,那头狼已中十剑竟也不死,姬燕歌提剑逼至内力纵出,岂料云葭的青剑不如寒虬,被内力一催竟折成两段,断剑顺势没入头狼腹中。
头狼狂啸一声,拼力扑到姬燕歌身前,露出利齿对准她的颈间就要咬下。
却听身后一个男声惊叫,姬燕歌情急生智,忽然掌聚十成内息挡在身前,头狼扑至倒地,她只抽出那断柄的青剑,以剑当刀,反身纵出左格右挡,近身相搏之间,转眼已将周围三头狼毙杀。
怀尧拼杀之余见她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不由心中惊道:云葭师妹武功虽好,向来胆小娇怯,今日竟这般拼命?
剩下的七八头狼包围了众人,两相对峙。
村民们站在高地上看着这番情形,有人握住手边的斧头,却终是战栗着放下。
姬燕歌忽然抢出人群,纵声清越而啸,狼群立朝她去!
沈秋水纵出欲拦:“云葭!”“师妹,不可!”
姬燕歌扬声道:“无妨!”话犹在耳,人已凌空几丈纵出,左手拾起地上一盏灯笼擦亮火折点燃,朝地上奄奄一息的头狼扔去,毛鬃点燃,只听头狼凄厉狂嚎几声,竟被活活烧死。
说时迟那时快,姬燕歌右手挥剑拼力割断几束黍苗,引到那火堆中点燃,伸着手朝狼群步步走近。
风吹来,黍苗烧出的火光泛出蓝紫,似有熄灭之兆。若火光熄灭,七八头狼便会立时扑来。
头狼的尸首在火堆中烧化。群狼的眼中露出惧怕之色。
终于,群狼开始后退,过了片刻,才从平原上尽数退去。夜色照下,一切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宁静,只有焦土上几点暗沉火星缓缓燃尽。
姬燕歌怔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稍回过神,回头却见沈秋水掩着右臂伤口,一袭青衫被猩红血点染了半边,脚下一软,登时委顿在地。
怀尧等人叫了一声,忙拉她起来。
沈秋水伸出左手拉她到身前,见她脸色被唬得惨白,不禁微笑道:“方才那般机敏勇敢,现在怕什么?”
姬燕歌见他手指上那道徒手握住仇无名的剑而留的伤疤还在,臂上又添两道深深血痕,心下大恸,脸上泪珠大颗掉下。
沈秋水任鹤山替他包扎伤口,赶紧柔声安抚道:“师兄哪有这么容易死了?不怕,不怕。”
那些妇孺百姓见狼群已然走远,这才从高地上下来,朝众人拜倒,口称“恩公”不迭,这才相扶着离去。
沈秋水道:“风紧露重,我们这就继续赶路。”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去牵各自的马,却听怀尧道:“啊呀!”,众人一看,原来姬燕歌所骑的马被头狼咬伤了前腹,失血甚多,一时虽然不死,却也决计救不活了。
鹤山一看,亦蹙眉道:“这……”
姬燕歌见那马横陈在地,痛苦挣扎嘶鸣,咬牙上前几步,索性一剑将它杀了。
沈秋水轻轻一叹,随即解下斗篷披在她身上,只道:“不碍事。诸位各自上马赶路,云葭与我坐一匹马就可。”一面走近翻身上马,俯身问道:“还不上来?”
姬燕歌脸上蓦然一红,幸得夜色如幕,遮去了所有尴尬,便跟着纵上马背,坐在他的鞍前。
抬头而望,夜中繁银数点,迢迢递递,仿若天上一道星河,广袤的平原上,只有风声吹动而已。
忽听沈秋水轻声似叹,道:“两国时战时和,商路虽未断绝,个中强弱却有谁人不知?这些百姓连夜赶去榷场,便是为了开市争个好价,不至吃太多的亏。连年累月,不知遇到过多少艰苦。”
姬燕歌扬剑分开眼前黍苗,又听他道:“道家所说的空明寂灭、至情至兴,便是要人尽其事、各安天命。对人世一切愈是期盼,愈会心死如灰;相反,若对人世一切熟视无睹,毫无人性,又何必修道?
“那年我背你从江宁来到武当,一路遍看各地人情。如此家国天下若亡,谈何武林江湖。师兄平生大愿,若能一臻武学绝顶,守护耳闻目见的所有妇孺百姓,便已无憾。”
姬燕歌一怔,缓缓微笑道:“说得你跟官家似的。”
沈秋水一笑,抚了抚她头顶道:“师父告诉过你不曾?剑客的真谛不是剑本身,而是执剑之人的心意。官家虽然励精图治,只怕山长水远,不能天威遍及。江湖人比百姓多了手中兵刃,危难关头,若他们都不挺身而出,还有谁可仰仗?虽然结果未必很好,至少你的剑曾经护卫过一方的百姓,是不是?”
沈秋水的声音一派温存,姬燕歌闻言,大为动容,心下疑道:这样的人,会是杀了商山四怪的凶手?她一面道:“师兄,你看此地现在灯火遍野,平安得很,你高不高兴?”
沈秋水摇了摇头,道:“你知道的。”
姬燕歌暗道:子珣和云葭说过什么事?只得“啊?”了一声。
“小丫头,竟没有在听我说话”,沈秋水失笑一声,轻声道:“祖师有命,武当历任掌门无论寿命几何,一满九十岁,便要传让衣钵,由亲传弟子接任掌门。师父明年便要九十高寿,我却有何德何能?岂不让江湖豪杰笑我武当无人。”
姬燕歌心道:子珣的武功在江湖中已算一流高手,他怎么会这么想?便故意道:“师兄别说这个,听着难受得慌。”
沈秋水道:“无妨,咱们师兄妹间难得一起说说话。你上次怪我为何不愿接任掌门、为何不杀仇无名,怪我不像个江湖英雄。师兄那时生气,对你说了重话。有时候我想,我一人之于天下,不过蜉蝣之于大海,死生性命又有何妨?恨不能立时做出些大事来;可有时候又想,若是身死,我的师门也许伤心,我未来的妻儿也许流离失所。云葭,鹤山师兄拜入武当二十七年,远比我勇敢无畏,也比我少些挂碍,我怎么配当武当掌门?”
白马轻蹄,辔头灯影,迎着夜风踏进这一望无际的黍苗离离里。
姬燕歌眼中逐渐氤氲。若非面对云葭,面对他的亲师妹,怎会道出这一番衷肠?这个人,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勇敢、坚毅。
此时却听沈秋水淡淡笑道:“师兄在,当然保护你;若师兄不在,你何时能去保护别人?云葭,方才你这么机敏勇敢,有些像昆仑的姬师姐。”
姬燕歌心下一动,犹豫了片刻,终是问道:“师兄,那个姬师姐和庞师姐,你更喜欢哪个?”
迎着鞍边一盏灯笼,沈秋水脸上微微一红,过了许久,只听他道:“对你庞师姐,我敬她重她。那年仇无名在临安连杀沈家上下十一口人,江湖与沈家亲近之人大多从此疏远,或避而不见,或形同陌路,唯恐因此祸及。唯独庞家依旧如故,庞修长老本想接我去昆仑修习,见武当已收我做弟子,竟亲自翻越千里,将我一路送到武当。多年间与他见面虽少,对我的教诲关怀却只在师父之下。我蒙庞家深厚恩德,失却性命亦不能报,岂能在此生辜负了她?”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姬师姐却是不同的,她和所有人都不同。”
正在此时,却听武当众人惊喜道:“忘忧师妹!”“忘忧!”
沈秋水不再说话,策马几步走近。
只见远处几重茫茫烟雾,在飘然虚无的青烟里,一点萤火忽然亮起,渐渐地,更多的萤火追随跟来,它们并非被捕捉,而是自愿地飞身前往,停在那朵柔软的梅瓣之上。
淡青裙衫的少女牵着马缰,轻盈踏着一地霜露走来,在她指尖的光芒温柔而明亮,霎时照遍整个山崖,朝众人莞然微笑道:“等你们许久了。”
鹤山道:“咱们遇到了群狼。”
忘忧点了点头,从袖间摸出一个玲珑小瓶,径自抛给沈秋水道:“来的时候带了两瓶,我倒希望不会用上。”
鹤山向沈秋水道:“师兄,咱们现下人齐了,要不要休息片刻再走?”
忘忧亦道:“鹤山师兄说的是,只当它游山玩水,那才得趣。沈师兄,好不好?”说着指尖轻探,将一抹抹萤火装进青囊中,分给众人照明。
忘忧走到姬燕歌跟前,眸光一动,似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姬燕歌不禁心道:她认出我了么?
却见忘忧只是微微一笑,向她道:“云葭师妹,给。”
慕容久久默然,脸上先后流露出惊惧、震惊和凄楚,紧攥着手里那颗返魂珠,紫色流光正在其中轻悄流动。
就在刚才,在楼红萼的指示下,他借瑶光的魂息听到了容峥的预言。
“白帝的两个弟子,其中一个,他会杀死白帝,却又因另一个而死。”
这个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