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鬼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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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鬼子兵-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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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亲自去和这个政府军少校聊天,他一直很少说话。后来得知,他是河北省人、农家子弟,父母送他去保定军校,毕业后就去军队,直至被俘。自从腿断了,他常昏死过去。他不吃不喝,就那么一天天饿着。
  “后来,他一直不说,只能枪决。执行前突然他要找我说话。
  “我很高兴。我跑去看他,我不希望他死。他是少数能和我交谈的中国军人之一,况且临死前回心转意的人很多。谁知,他的要求是穿上他那件有军衔的破军装。他说,我是少校,你不过是个中尉。他说得到这个军衔是耀祖光宗,农家子弟不比军阀子弟,也不比财主大老爷的孩子们,晋升十分不容易。
  “再一个要求就是要站着死,面对枪口。我想他两条腿都断了,怎么站着?于是我同意他坐着,穿军装,看着枪口。我们日军崇尚武士。
  “别人行刑前都是拖出去,惟独他,我命令用担架抬着……这不光因为他是军官,也不仅仅是为了我们都进过军校……
  “中国军人俘虏分几种:临刑前一种是破口大骂,一种是苦苦哀求,一种是听任摆布。
  他却要求站着死!
  “把他抬出去的情景,我至今鲜明地记得:他看了我一眼,并点点头……这种人生最后的安详、平静和礼貌给我心灵的震撼极大……”
  此时此刻我心里难过得没办法,我说不出话来,悲愤像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头,我喉头发哽,他说的日语我完全听不懂了,我把头深深地低下去。
  我问山下有没有少校的照片,我想看看。山下摇摇头说:“没有———很可惜,多少年过去了,我还常常想起这个人来。”
  我忽然联想到少校的母亲,她一定会站在村口盼望自己的儿子,但她的儿子永远回不来了,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来。
  山下老头说:“1944年10月,日本特务机关在北京长辛店工厂抓到一批共产党嫌疑犯,抓到后一律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放狼狗撕咬。后来这批人被押送到石家庄监狱,因为有人想逃跑,所以把他们300多人都剥去上衣,反绑双手,由40多日本兵动手,一次就砍去180多人的头颅。然后把这些头颅挂在监狱中电线杆子上、厕所里、食堂里、大门边、通道上、牢房里,让别的中国犯人天天看着。
  “1944年11月,我在北平地区特务机关联席会上,听到这些‘经验’,都吓出一身冷汗。
  “在联席会上听北平沙滩北京大学红楼的日本宪兵队队长介绍,他们抓到抗日分子后,煮一大锅开水,前面放一群狼狗咬,抗日分子后退,就要跌进煮着开水的大锅,不退,就要看着狼狗撕咬自己脚上腿上的肌肉……
  “长辛店宪兵队长吉田介绍,他练就一套杀中国人不眨眼的方法,他可以砍开人的胸腔取出心脏和胆。他把中国女青年头砍下来,放在锅里煮,把煮熟的肉掏净,把雪白的头骨放在桌子上当装饰品……
  “包饺子,做饺子,给你添麻烦了,年轻人。”
  我用筷子把肉搅一搅,由于时间长,肉馅表面已经变成深红色。我的脑袋发木,我感到手中盆里的肉就是鲜红的人肉!这是东厂监狱那吃人魔窟里的人肉呀!日本侵略中国期间,多少中国的好男儿在那里受到折磨,又有多少好男儿为抗击日寇在那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呀。
  可我今天却在这儿,给当年的侵华日军老鬼子包饺子!
  我把盆一下摔到桌上,我告诉老日本鬼子:
  “这是人肉!我看它像!老子我不能给你做人肉馅饺子!”
  我大步迈出他的家,泪水随着悲愤的情绪忍不住终于涌了出来,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模糊。
  无意中,我惊讶地发现老鬼子山下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坐着。他坐在庄稼地里,他看见我哭了!他一直悄悄地跟着我!
  他不声不响地坐在那儿,一直注视着我。
  风吹着他那银白的头发上下舞动,那头发和我当八路军爹的头发一样白!作为战犯,中国政府早把他给释放了。我的心一下软了。在突如其来的风雨中,我真担心把他淋病了。我几步蹿过去,用背心顶在他头上,扶他向家里走去。
  平田老太太开车接我来了。她看见我们两人走在庄稼地里,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平田是很善良的人,她惊呆了。她手中的伞“砰”地一声被风倒背过去,又“哗”地一声被风吹走了。
  把老头儿、老太太扶回家后,我扭头就走,光着大板儿脊梁。
  拉开门,外面是一片水的世界,哗———哗———哗地响成一片。呼呼作响的风把从天上落在地面上的水,吹成一片片白花花的颜色,让人分不清这从天而降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默默在风雨中走着,走着。我不感到冷,只感到胸中有一股火在燃烧。
  我认识的鬼子兵方军二、最后的军礼
  有个朋友十分想到外国去,他常给我来信,问我到日本的体会,这样便于他出国前做些准备。我实在编不出什么美丽的花环送给他,左思右想,只好实话告诉他:“你如果在北京活腻味了的话,不妨到日本浪漫一下;不过只能浪漫一天,因为日本是全世界生活费用最昂贵的国家。”
  我在日本6年很少穿西装,和教授谈话时常因头发里沾满拆房子的沙土而感到尴尬;和日本同学在一起时,我摔伤的腿和压伤的脚一瘸一拐的,狼狈不堪,惨不忍睹。除去倒霉之外,命运还捉弄我,让我经常和一个原侵华日军老鬼子金井互敬军礼。现在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我父亲是1939年参加八路军的老战士,他和日本侵略者除去兵戎相见、你死我活外,不可能互敬军礼。他连日本侵略军1945年投降时在中国30多处缴枪仪式上的最后一个军礼都没见过。父亲至今说起这件事都遗憾万分。据父亲回忆,1945年10月8日,在八路军察哈尔省委宣传部工作时,他接到上级指示,要他采访日军在北平的投降仪式。他披星戴月往北平赶,等赶到时已经晚了一天。父亲只好从八路军前方总部派人潜入北平的战友那里得到前一天的消息。
  后来父亲以《投降的军礼》为题,在《察哈尔抗战报》上发表一篇通讯。
  作为八路军的老战士,父亲和侵略中国的日本鬼子进行过无数次面对面的战斗。他目睹了多少村庄被鬼子烧毁,多少乡亲被日本鬼子杀害,多少八路军战友就在他身边倒了下去,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能活下来,应该说是幸运的。所以我特别理解他的仇恨,他的遗憾。
  日本侵华日军放下屠刀,向中国军队宣布无条件投降而向中国军民致敬的最后一个军礼,父亲确实是希望亲眼见到的,可是,谁让他晚了一天才赶到北平呢。
  父亲想见没见到的事,偏偏让我常常能见到,你说怪不怪?这事儿不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关公战秦琼”吗?因为我虽曾是中国陆军铁道兵的战士,和原侵华日军老鬼子金井到底是两个时代的军人。命运却偏偏安排我们不止一次地互敬军礼,这不是一大邪事吗?
  如果有人,在东京街头或北京饭店门口拉住一个日本老头儿,问他是否打过中国,十有八九会得到肯定答复。至于敬不敬军礼就不好说了,旧日本军礼已经很难被世人见到了,尽管目前还有40万当年的侵华日本军人依然活到了今天。
  金井老头儿作为日本关东军老兵曾在中国东北多年,他第一眼就认出我是中国人,而我是经过和他讲话才确定他是侵华鬼子兵的。自从他知道我是中国人后,就天天给我们店来电话订饭了。而且,这个侵华老兵还天天主动和我说话。开始阶段,我们之间的谈话是“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搭拉话”,慢慢地就转入了实质性的话题。到后来,我们之间发展到还没相见已经有许多思想要等待交流了。互相敬军礼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事。
  金井有一次和我聊天时说他崇拜中国军人,并崇拜了整整半个世纪之久。我问金井:“理由是什么?”他对我说:“我们旧日本军关东军司令叫东条英机。1945年9月11日他自杀时不敢双手握住军刀扎入自己的腹腔,而用小手枪照自己并不要害的地方开了一枪,没有自杀成。光让别人当武士,但自己不当武士。我一直记着东条英机的训话:国民,要像武士那样为了天皇尽忠赴死。武士道和武士文化是全体国民的价值标准和行动规范。‘武运长久’就是皇运和国运长久的保障,可他自己食言了。”金井接着说:“战争对于每个军人来说,都有穷途末路的时候。多少旧日本军人遵照最高指挥官的命令,效忠天皇,双手握住军刀扎进自己的腹部,他们真傻呀。”金井为他们表现出一脸的遗憾和惋惜。
  金井老头儿认为中国军人才是真正的武士。我对他的“奉承”付之一笑。我说:“我们中国的东北军不是遵照蒋委员长的指示败退关里,拱手让出东北三省了吗?我们中国的大小汪精卫还少吗?”
  我说,“武士”这个词不能像评论中国菜那样,样样都说好吃。奉承菜可以,奉承人可不成。“武士”一词按日本人的习惯有“英雄”的含义,这顶帽子不好给全体中国军人戴上。如果中国军人都是武士的话,中国的大部分土地怎么让你们日本军队占领了14年之久呢?
  金井听了我的话摇摇头,表示不赞成。半晌,他说:“你只是个毛头孩子而已。”
  自从他惊讶地知道我也是中国陆军的退役军人后,就常常立正站好,规规矩矩地给我敬一个军礼。我们都没穿军装,我们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我马上以在中国陆军服役7年养成的习惯立正站好,还了一个军礼。他庄重我不能不庄重,我们同是退役军人呀。
  有一次他跟我详细描述林中打猎的情景。只见他双手模拟端着三八枪,移动着步子追踪跑动中的黑熊;然后右手食指扣动扳机的同时,嘴里“叭”的一声。“倒下了”。他告诉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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