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恋歌--开在岩缝的花(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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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恋歌--开在岩缝的花(长篇小说)-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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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黑暗。不时会传来几声造反派的大声吆喝:“站住!什么人?”接着是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给这座城市更增添了几分恐怖。

  父亲咳嗽着,憋得脸通红,显然是有许多话要说,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他大概是在考虑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说吧。

  亲友们开始说了:

  “妹子,我不是说他这人不好,而是他家的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啊!你若跟了他,将来子子孙孙都要受牵连,永远不得翻身的。”

  “你跟他几年感情至深,能有跟父母二十多年的感情深吗?父母养育你长这么大容易吗?”

  “你看你父亲头发都急白了,你妈为你急得胃出血住院,你忍心吗?”……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立时,她心里被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着,缠绕着,不知道是甜是苦,抑或是酸是辣,反正样样都有。她感到自己竟是这样无能为力,脸色苍白得像一个病人,头耷拉着又像一个罪人了。他嗫嚅着说:“不是有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么,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青年,难道连毛泽东思想也教育不好吗?”

  她居然会出人意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屋里的嗡嗡声就全倏地停住了,一个个惊慌得手足无措。父亲脸色发白,吓得张大了嘴直喘粗气:“妹子,这……这话是……是不能说的,要惹大……大祸的呀!”他想告诉女儿,现在这个社会有许多事是没有是非,是无法说得清楚的;他想告诉女儿,自秦汉始,我们民族驯服于残酷的封建专制政体两千余年,究其实质,这个封建专制政体,竟是从未脱离过奴隶制的封建专制政体,人们只能叩头、请安、葡匐、唱诺、恳恩,正确的要执行,错误的也要执行,强权者永远是正确的,在中国这块神州大地上,成千上万的冤假错案毁了无数个家庭,难道不是已经惨不忍睹吗?……当然,这些都是不能说的,文字狱已让每一个中国人感到一种濒临绝境的恐惧,他不能让自己的家人陷入那万劫不复的痛苦的深渊。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佝偻如虾。

  她心里已是刀割般的疼痛,忙走过去,替父亲轻轻地捶着背。

  这时,不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惨叫,在这静夜里听来格外惊恐骇人。

  显然,又是有人在这黑夜里被造反派抄家了。眼下,抄家已成了造反派的家常便饭,成了一种革命的手段,公民的一切权利都被遭到践踏。

  只听见一个粗大的嗓门在吼:“你叫什么叫,对于你们这些反动的家伙,就得采用革命的手段!”

  一个尖锐的女声也凶狠狠地跟着喝斥:“老实点!过去你们欺压在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现在就得把你们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叫你们永世不得翻身!”……

  屋里的人一时全都惶恐不安。父亲也白了脸,忙颤抖着双手去关了窗门。但仍有声音透过窗门传了进来,有拍打桌子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摔在地上,发出“咣当”声响,有女人微弱而凄凉的啜泣声,充满了绝望和悲哀。

  谁也没有说话。

  好一会,一亲友说:“妹子,你刚才也听到了的,凡是家里有问题的人活着都不容易。”

  另一个亲友说:“妹子,你若不听老人言,将来要吃大亏的。”

  母亲一旁叹口气道:“妹子,你要再不听话,爸妈都会死在你手里。”

  她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震,从眼里涌出两泡泪水,便又连忙低下头去。她感到孤独无助,亲人们怎么都变得这样陌生了呢?什么时候我们每一个人才能拥有人的权利、人的尊严?可这需要挣脱太多的羁绊。她实在是不忍心面对父亲的那斑白纷乱的鬓发,也没有勇气回绝母亲那老泪纵横的面容,便双手捂住脸一头跑进自己房里去,再也忍不住大颗的泪珠不停地吧嗒着往下掉,一股刻骨铭心的落寞顿时从心底升起。

  四十四

  匆匆吃过早饭,李宇轩便急着出门,他要出去找点事做,去挣一份吃饭钱,一个男子汉住在城里,总不能老要靠一个女孩子接济。这使他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还是要先解决好衣食住行,解决好自己的生存,也就是要解决好民生问题。

  城市又变得喧嚣嘈杂起来,无数只高音喇叭震天撼地的吼叫,头戴绿军帽或藤条帽的造反派们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各条街上走过。不时有人散发出各种传单,像雪片一样满街飘扬着、飞舞着。

  他匆匆地穿过一条街,刚拐进另一条街,忽见前面有人吵嚷,而且围了好些人。听声音好熟悉,他心下犯疑,便忙挤了过去,竟而是何建国在和两个戴袖章的造反派争执。

  一个戴红袖章的高大汉子冲他吼道:“好啊,大白天在这里搞投机倒把!”

  何建国胀红着脸争辩道:“我一个知青,自己在乡下做的桌子,怎么就不能拿出来卖?”

  原来何建国在乡下学会了木匠活,见云雾山里木材多,就做了几张圆桌,带回长沙来卖。

  “怎么,知青就能搞投机倒把?”高大汉子凶得脸上都要崩开口子了,“居然还摆到街上来,你还有没有王法?”说着就要动手搬圆桌。

  “我这是犯的哪门子王法?”何建国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年到头,口袋里布贴布,好不容易做了张桌子卖,这也算投机倒把?”

  “你这是搞资本主义!”

  “呸!一张桌子就是资本主义,那资本主义就多了,满街都是!”

  周围就有人笑了起来。

  两个红袖章一下红了脸块,恼羞成怒,忿忿地骂:“你小子怕是活腻了!”说着扑过来要抢桌子。

  何建国便死命护住不让他们抢走。

  这时,一旁有人插话道:“你们两个也是,你家里或你的亲戚朋友难道就没有下乡当知青的,你们做事何必这么较真?”

  两个红袖章一愣,慢慢将搬着桌子的手松开,一挥手说:“你莫摆在这里,让我们过不得身。”

  何建国只得将桌子背上往回来。

  李宇轩忙追上他,说:“何建国,没想到会是你啊!”

  何建国仍一脸忿怒地说:“李宇轩,你来说说,我一个穷得叮当响的知青,怎么就是资本主义呢?那无产阶级就是连桌子也没有了?”

  “嘘!小声点,当心人家抓你个现反。”李宇轩说。

  何建国这才声音小了些,仍然十分忿懑:“我是想搞点生活费,一个男子汉回家了,还能好意思要父母养活吗?……哎,你这是上哪里去?”

  他笑了笑道:“和你一样,想出来找点生活费。”

  “走,上我家里去!”何建国热情邀他。

  “下次我一定去,”他说,“我得赶去河边码头看看,去晚了,只怕找不到活干了。”

  “那好,明天我也跟你一块去。”说罢,何建国便背着桌子走了。

  他看着何建国的身影在人群里消失,这才转身要走,眼前却忽地一亮,不知什么时候,夏雨却站在了他面前。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惊喜地问。

  “我刚来的呀,正要上你家里去找你。”夏雨说。

  “走,我们这就回去。”他高兴地说。

  进了屋,夏雨忙从衣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递给他说:“这是我刚弄到手的北京《中学*报》,上面有一篇《出身论》写得真好。”

  “是吗?让我看看。”他接过报纸,忙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看得出,他很激动。

  “你看这段话,”她指报纸对他说:“实践恰好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社会影响远远超过了家庭影响,家庭影响服从于社会影响,从孩子一出世就受到了两种影响,稍一懂事就步入学校大门,老师的话比家长的话更有权威性,集体受教育比单独受教育共鸣性更强,在校时间比在家时间更长,党的雨露和毛泽东思想的阳光滋润着这棵新生的幼芽,社会影响便成了主流。你看,这是不是说得很好?”

  “对,的确是这么回事。”他点了点头说。

  “你再看这段,”她又指着另一段文字说,“出身和成份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老子的成份是儿子的出身。如果说,在封建家庭是社会的分子,子承父业还是实在情况,那么,到了资本主义社会,这个说法就不完全正确了。家庭的纽带已经松弛了,年轻的一代已经属于社会所有了。而到了社会主义社会,一般的青少年都接受无产阶级教育,准备为无产阶级事业服务了,再把儿子,老子看作一码事,那也太不‘适乎潮流’了……”

  “这说得有道理,把我们心里不敢说的全给说出来了。”他说,感到心在跳跃,脉搏都亢急起来。

  “还有这里说的:革命左派的三个标准,有出身这个标准吗?没有!完全没有!出身好坏与本人革命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即使出身不好,一样可以是革命左派,可以是无产阶级事业的接班人,可以是革命的依靠对象。在表现面前,所有的青年都是平等的。出身不好的青年不需要人家恩赐的团结,不能够只做人家的外围。谁是中坚?娘胎里决定不了。任何通过个人努力所达不到的权利,我们一概不承认。革命最坚决的人,就是那些表现最优秀的人。谁也不能说王杰的光辉程度就不及雷锋。……”

  他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好!全是我们心里想说的话!”他把报纸放在桌上,用拇指揉按着太阳穴,让自己悸动的心房和紧绷的神经平静、松弛一些。 “这文章传得很广,是王一男今儿一早给我送来的,她叫我好好看看,我看完后就急着给你送来了。”她有些激动地说。

  “可惜不是中央文件,这作不得数的。”他忽然又叹了口气。

  “但也说明了已有人看出了这种唯家庭出身来看待我们是很不公的。”她瞥他一眼,眉棱子一闪一闪地说。

  “这有用吗?”

  “我相信以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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