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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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报-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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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预考接榜了,“四人帮”里出了两个第一,酡馥记得很清楚,飞燕是倒数第一,自己是状元第一。她想安慰飞燕几句,飞燕头一摇,先自嘲了:“谢天谢地,我还是过了预考的线,若不是你帮我,我连高考的资格都没有,其实参加高考又如何呢? 我肯定上不了大学!” 安萍说:“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要是你考场上超水平发挥呢?” 飞燕说:“你还能超水平发挥,可我明摆着就是浪费,浪费了三年青春,当初还不如读艺校的舞蹈。”孟穗说:“既然都读了,还是尽力考吧,就算上不了大学,读个委培和自费也好啊。”

  高考下来,结局既合乎情理,又出乎意料。酡馥算是正常发挥,以区状元的身份上了复旦的新闻系,那是她的第一志愿 …… 她梦寐以求的学校和专业。她努力想装出平静的样子,但眼里眉里全是藏不住的喜气,风一吹,头发丝都在笑。她怎么不高兴,人生的第一仗她打得这么漂亮,开了个好头,以后的路就好走了。

  安萍欣喜过线,比酡馥笑得还开心,她可以读师范的专科,马列主义专业,好歹当了大学生。飞燕问她:“毕业后去哪儿,中学教政治?”安萍说:“那不一定,也可以进机关当干部。”孟穗一声不响,她落榜了,她高考前做了一个梦,榜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就是没有自己的名字。她醒来后告诉她们,她们安慰她,梦是反的。梦没有反,不敢想象的落榜,孟穗的一张脸紫得像葡萄。她和飞燕不同,她不过离录取线差了三分,不象飞燕差得比火车还长。飞燕早有准备,再丑的分数也坏损不了她的心情。酡馥说:去查一下分数吧,我也觉得那不是你的成绩,孟穗只是摇头。

  孟穗干脆把自己锁在家里。她的世界冰寒彻骨,像南极的冰川。那些日子酡馥和安萍到处聚同学,谢老师,忙得不亦乐乎。特别是酡馥,当了状元,虽然是区状元,但也是状元啊,而且还是女状元,亲友和邻居都在起哄,要酡馥家里摆席大庆。酡馥开初不同意,但是拗不过父母。于是鞭炮响了,流水席开了,来来往往祝贺的人,父母的脸笑成了大红花,他们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刻。酡馥一辈子都忘不了;有个远房奶奶拉着酡馥的手走到自家的儿女面前,朗声说道:“什么叫孝顺,这就叫孝顺,我不要你们给我好吃的,好穿的,你们要有酡馥的一半,我就活得比神仙还快乐。” 有一片云飘在酡馥的脚下,她觉得自己就是活在人间的神仙。

  酡馥有天想约飞燕看电影,飞燕说,不行,我要去舞校报名。第二天上午,飞燕就在学校的练功房压腿弯腰。她们后来问她:“都十八了,这个年龄还像小朋友一样蹦达?”飞燕一个转身,“唰”地一下把腿抬过头顶,像个掠飞而过的燕子。什么时候练的这一招?“小时候练过童子功。”酡馥睁大眼睛叹:“同窗三年,不知飞燕是飞燕。” 安萍爱读史书,正好趁机炫耀:“汉朝有位皇后,身轻如燕,可以在手掌上舞蹈,名字也叫飞燕。”酡馥说:“不就是赵飞燕吧?那个祸国殃民的红艳祸水!” 安萍使了个眼神,酡馥便不出声了,飞燕笑了笑,赵飞燕的故事她知道,初中时学过李白的诗:“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不就是赵飞燕吗?妖媚惑主也得要有实力。飞燕才无所谓,一大把美好的年龄,世界正对她流光溢彩。

  只有孟穗认死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似乎不上大学,这一辈子就会同猪狗没有差别。就在她下定死心,准备复读,明年再战时,高考分数线降了,孟穗恰好上了师范的调剂录取。“祝贺祝贺,可以当安萍的同学了。” 飞燕喜滋滋跑来要她请客。孟穗没有笑,歪着鼻子哼道:“当她的同学?” 一场高考,微妙地划分了她们的友谊。酡馥和安萍走得更近了。孟穗也只看飞燕顺眼,她不想听酡馥和安萍的声音,无论说什么都像长了仙人掌。

  飞燕劝她:“考上大学不容易,十三个里面才取一个,也算是人尖尖了。” 但是孟穗有她的道理:“我最讨厌当老师。”高考前论实力,她虽然打不过酡馥,但也压得下安萍,考前还给自己作了番评估:上不了重点的本科,也可以读个外贸的大专。可是考场就是这么邪门。安萍是超水平发挥,而她是超水平失常。“不,我才不当安萍的同学!” 孟穗扬了扬头,口口声声对飞燕喊。

  酡馥以为孟穗要黑心复读,第二年去当自己的校友。孟穗忽然宣布她要上班了:“全市最高的那栋楼,外贸大楼,我上班的公司在二十三楼。” 她笑得像娃哈哈,多日来的郁闷悲伤,一夜之间就风轻云淡了。“下星期我请客,我们好好聊聊,也算给酡馥和安萍饯个行。”

  窗外没有月亮,墨黑的树影晕出昏黄的路灯,夜雨先是纷飞扬扬,没有声音,后来急了,哗啦啦打在屋檐上,像没完没了的絮叨妇人。

  她们都给酡馥敬酒,因为酡馥走得最远,以后和她见面的机会少了。酡馥一直就不喜欢C城,一直就想远走高飞,最好飞过高山和大海…… 那是她藏得最深的秘密,她跟父母都没说过,也不可能告诉她的朋友。她野心的种子不过才刚刚发了一点嫩芽,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她不知道,她不更敢随便乱说。席间话说得最多的是孟穗,她很骄傲,为自己的一份好工作,她已经能够独立了,而她们还在消费父母。她口里说着:“我以后哪比得上你们这些大学生。”可眼珠子一闪一闪,全是得意的光。

  “你以后就是女强人了。” 酡馥给孟穗敬了一杯酒,她笑道:“你现在可以对任何人说不,我真的佩服你,羡慕你,自己养活自己,我还得看人家的脸色活四年。”酡馥表面上说着客气的话,心头的自信满满实实,她心想,我不过暂时比你穷一些,这人生这么长,等我得把底子打好,下一站我们比比,还不知谁笑谁哭。

  她们聊着笑着。酡馥知道,吃了这顿饯行的晚餐,算是踏上各自的征途。高考像道分隔线,把她们隔在不同的线上,往后的路,从今相识的人,生命里纷乱复杂的风景,彼此都不一样了!

  
  (3) 城市的最高点

  夏天慢慢远去了。阳光下的城市,激动、热烈、朝气蓬勃,但也裹着易怒易暴的急躁。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轰隆的世界,每时每刻上演的戏,演绎不完的繁华和衰败,欢喜和悲伤。转身抬头间,酡馥已经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上海,那一个对于外地人心往神驰的大都市。酡馥满心的光明和期待,这是她人生奋斗的一个起点,她相信自己会从这里张开翅膀。

  孟穗站在办公楼的窗前,整个城市在她的眼底华丽绵延,远处的长江,长江上的天光云影, 在阳光下绽出一半的辉煌,一半的苍远。她吸了一口气,低头垂眼看公路上的行人,一只只蠕动的蚂蚁。而她不过是一只趴在高楼上的蚂蚁。

  命运就是这么说不清,两个月前她还在为命运伤心。腥风血雨的黑色七月啊,她用了多少心,小命都差点拼上了。母亲去了同学会,回来告诉孟穗:“许阿姨在经贸委当副主任,经贸委下面有个新公司。新公司储运科缺人,你高考成绩不错,他们会喜欢的。” 孟穗开始没反应过来。“去外贸上班,全市最高的那栋楼?真的能去吗?”孟穗的眼睛亮得像着了火。母亲说:“许阿姨说没有问题。但是你不能上大学了,一旦选择了,这一辈子都不能上正规的大学。”

  正规的大学,有院墙的大学,大学里的林荫道,宏美的建筑楼,楼里有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孟穗曾经神往过。她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辈子是没有缘份了。她自己的选择,她心甘情愿,因为她知道,好多大学毕业生都踏不进那栋楼 …… C城最牛最拽的那栋楼 …… 外贸大楼,二十四层高,高傲入云。那栋楼就是一个象征,骄傲的; 与众不同的符号。高楼里工作的人,就算是个看门的,收信件的,负责开水的,脖子都扬得高高的,声音巨响巨响。孟穗上了三天的班,便有人小声问她:你是谁的八旗子弟?

  大楼里的人,无论男人女人,衣着都鲜亮干净。孟穗时不时会撞着手握“大哥大”的业务员,扬着嗓门对着手机喊:“报价再低点,我要两个车皮的货,直接运到上海装船,客户在洛杉矶提货。”

  飞燕听了,嘻嘻笑起来:“他的那个‘大哥大’,是不是也有喝水的功能?” 说起喝水的大哥大,这里头有个典故。 那个年头手机珍贵,是财富的象征,地位的标签,街上有多少假冒份子,手持玩具“大哥大”,冒皮皮,*。那天飞燕和安萍走过天桥,看见一个年轻混混对着手机一路嚎叫:“五千吨钢材我要了,一万桶原油我也要了!八百个车皮的木材马上给我发过来!” 飞燕听呆了,正想对孟穗说,这个做大生意的家伙怎么像个杂皮。她的话还没跳出口,那家伙忽然关了手机,扬起头,对着手机咕噜咕噜喝起来。 飞燕和孟穗看得目呆, 这种大哥大还有水壶的功能?

  总之,这是个特别的时代,新旧交替,轰轰烈烈。中国的大门刚对世界敞开,国家急需外汇,必须宏观调控,可这么一调控,便成了变相的垄断。把外贸拽成了皇太子,那可是威逼四方,不可一世,要风就刮风,要雷就打雷,要闪电就闪电,可怜的企业,无论是壮大的,还是细小的,从成套设备到手工具,从丝绸纺织到食品玩具,都没有外贸经营权,想独立自主和外商谈判都不行。机床厂想出口创汇,是不是?造船厂想引进国外技术,对不对? 眼前只有一条路,先去外贸公司进贡吧。孟穗常对她们说:“那些厂矿常请我们出去玩,自己选风景点,他们包接包送,包吃包喝,还包礼物。”安萍说:“干吗要低三下四,还不是国家的政策有问题。我要是当了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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