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心急了。”姜阙却是答非所问。他抬手扣在她腕上，“别动，我又不会杀了你。”
他替她把了脉：“术法反噬而已，体内有淤血，过上一周就好了。”姜阙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止血，“下次施术的时候小心些，不是每个人都会躲得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寂地月华（2）
“这里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来的地方。”女子瞥了他一眼，颇为不忿，“这里是明教寂地，圣女修习术法的专用场所。寻常人即使知道这个地方，也不会特意来送死的。”
姜阙的瞳孔蓦然收缩，明教寂地？
“这里是明教？”
“你原来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吗？”女子惊异，“你到底是谁？”
明教因为早先方忱的缘故在中原武林中一直被称作魔教，百年来曾有不少人闯入明教想要除掉这个被视为毒瘤的地方，以便在中原扬名立万。只是太多人最后都死在了这里，他们的白骨长眠于雪山之巅，武器的寒光覆没在寸寸积雪之下，每一个试图捣毁圣教的人，很少能够活着回到中原。
也是为了明教安危，每一个出现在明教的外人，都要经过明尊严格的审问。
而眼前的这个白衣男子出现在这里，当真如他所说的那般无意吗？
男子微微一笑，声音低沉醇厚：“姜族，姜阙。”
原来是姜阙！
姜族是不世出的神族，而姜阙作为姜族的祭司，却并没有严格遵守姜族出世的本意。他甫一出现在中原，短短月余，名字就已传遍了八荒六合，即便是西域，也可以听到这个白衣祭司的种种事迹。他虽为祭司，却行事放诞，偶尔兴致来时，还会答应中原武林的盟会之约。他以高超的术法闻名遐迩，一副清俊容颜更是令万千少女芳心暗许。
如今传说中的男子就站在面前，女子一时呆住。
难怪他只一招就轻松接下自己的寂地月华，这种自信甚至自负的举动，除了姜阙，怕是只有昆仑明教圣殿里的明尊才可以做到了吧。
“你……真是姜阙？”心里已然认定了来人的身份，但还是想要再次确认。
“这普天之下，难道还有第二个姜阙？”白衣男子长身而立，其时天色已黑，明月皎皎，他脸上有银月映下的光辉，语气淡泊恬然，却自有一番张狂孤傲。这孤傲却不令人反感，反而更想要让人赞同于他。
她被姜阙扶起来，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撕裂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寂地月华第三重太过霸道，最好循序渐进一步步来，像你今天这样想要一蹴而就，即便没有我，遭到反噬也是迟早的事。”
忽然听到他这么说，女子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刚才冒险使用寂地月华的事情。他对本教的术法了解的倒是清楚。
她蹙了眉：“再过两天就是圣女大典，寂地月华月晦之境作为圣女的象征，必须在那天展示给教众。”她忽然想起来他说她体内有淤血，要一周过后才会没事，不由焦急起来，“现在不但没有熟练反而还受了伤，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是明尊亲自选择的圣女，她不能让明尊失望。她早就在神女宫接受了神的遴选，圣女大典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
“圣女之位有那么重要吗？”白衣男子忽然问她。
听她说起圣女大典，他就想到了那个被他遗忘在姜族的神女姜遗墨。同样接受神的旨意，眼前的女子显然要比那个总想着逃脱祭祀大典的姜遗墨认真许多。这也是他几乎不能理解的地方，信仰……到底有多重要？
女子抬头望向天上的星空，浩瀚无垠，杳然苍茫。
“那是神女宫中所有弟子都向往的位子，我也不例外。聆听慈父教诲，传我光明之义，圣女要做的，虽不关乎生死，却关乎信仰。”
又是信仰？
她看他没有答话，转而问他：“你的信仰是什么？”
我的信仰？
姜族是神农后裔，信奉的是自然之神。可是自己的信仰……十年前姜逸离开之后他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过往的信念被全部推翻，倒不是离经叛祖，而是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不过是让人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他却已经不再需要。
对天地的敬畏，果真是越来越少了啊。
白衣祭司再一次迷茫了。
“没有人会不需要信仰。”也许是不小心扯动了伤口，她的声音忽然微弱起来，“明教教义有二宗三际，光明与黑暗，过去、现在和未来。教众必当摒弃黑暗寻求光明，才可进入极乐世界。”
“光明……极乐……”男子喃喃。
这便是她的信仰吧。
“寂灭是菩提，灭诸相故。”她咳嗽了几声，又说：“我以前听来明教的中原人这么说过，你不信这个吗？”
姜族在西域和中原交界之地，这话他听的确实不少。
“不信。”他答得斩钉截铁。他本就不是什么执著的人，这些话还是留着骗那些善男信女来的容易些。
女子嗤笑：“不信便不信吧。”她抓住他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但是后天的圣女大典你一定要帮我，我知道你很厉害的。”
姜阙挑眉：“为什么？”
“因为你我才遭受的反噬。”这算是在反咬一口吗？明明是她学艺不精，何况自己还救了她。
他哑然：“伤我可以治，但是寂地月华我总不能代你施展……”
他才想起来他本意是要去楼兰，如今看来，倒是哪里都不用去了。
“你一定有办法的。”女子焦急地看向他，“你是祭司啊，听说姜族有秘术可以短暂提升人的功力……”
“这个忙我帮不了。”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他看到她眸子里闪着某种渴望的神采，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了——未经尘世浊染，只有光明眷顾。她说：“错过了圣女大典，明尊一定会生气的。”
圣女大典，光明之义……真的很想让这样的眼神一直陪伴着自己啊。姜阙心里轻叹，最终还是点头答应：“强行提升功力的后果是更加剧烈的术法反噬……”他看到女子容颜骤然煞白，却仍然没有放弃的意思，“不过，我会尽力让你受到的伤害最小。”
“谢谢。”声音微不可闻。
他毫不在意：“举手之劳。”
“祭司大人……”她倒突然变得恭敬起来。
姜阙好笑：“圣女还有何见教？”
“不敢。”女子低了头，眼角的银色水滴似乎随时都会滴落，“虽然知道了你的身份，但是明尊有令，凡是出现在明教中的陌生人都要让他一一审问，所以……”
姜阙接住她的话：“所以我不但要随你回神女宫帮你疗伤，还要去明教圣殿接受你们明尊的盘问？”
他是同意帮助她没错，但是对于与明尊见面，他是半点兴趣也无。
可是姜逸……
他想到了那个桀骜不逊的少年，他在被驱逐出姜族的时候没有丁点悔意。那是他亲自下的驱逐命令，将自己最好的朋友，驱逐出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他鲜血淋漓的背脊在他眼前浮现，他挺拔着身子，冲他大笑。
那笑在他听来却是嘲讽和讥笑，他问他一直以来的坚持是什么，他问他心中的天道究竟为何物。茫茫苍山，云海翻涌，他在云海之中对他作出邀请的手势：“我的梦想在西域明教，如果有一天你对你的信仰产生了疑虑，我随时欢迎你的到来。”雾霭渐渐漫上来淹没了他的脸，他的背影消失在幽深的苍山。他再也没有见过姜逸。
往后十年，他都没再见过他。
玉门关外一直往西，是茫茫大漠。大漠腹地在一直走下去，便是昆仑。昆仑山上有雪峰，雪峰顶上有圣殿——那是西域明教，姜逸曾经提到过的地方。
那里皑皑白雪覆盖山阙，刺眼的白光在雪里闪烁，单调苍茫的白色在山巅横亘连绵。
姜阙终于点头：“那就去见见吧。”
如若有幸见到他，如若那个少年真的实现了他当日的梦想，此去明教，他也想看看他的信仰究竟是什么？
雪山万里，北风呼啸。姜阙驾着马车载着明教圣女沿着雪道一路向上，大雪纷扬，瞬间落了满头满脸。
她受了伤不能多走，北地严寒，雪山之上更是风雪漫天。姜阙早把狐裘脱了给她裹上，她却还是冻得发抖。术法反噬的后果着实强烈，即使自己已经竭力帮她压制，深入骨髓的痛苦还是在第二天爆发。
“到了明教就会好了。”女子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一角，同他说话，“神女宫里有很多药材，吃点药就会没事了。”
“风这么大，少说两句吧。”姜阙忍不住打断她，鞭子扬在马上，“说这么多话，伤口不痛吗？”
“但是不说的话会更痛啊。”女子委屈说道。她只有在说话的时候才会转移一点注意力，才可以勉强不去理会胸口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她是没体会过万箭穿心，但是她曾亲眼见到过。那还是她十年前初入神女宫的时候，现今的明尊迦楼厄为夺教王之位，亲手杀死了上一任教王商玄。
那才是真正的万箭穿心。
他率领了修罗场数名杀手叛变，那一夜的明教被鲜血和惨叫充斥，待得第二天太阳升起，白雪重新覆盖圣殿宫门，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诉河
那是教中众人从来不肯提及的隐秘之事，除了五明子，就是两大护法都不曾听说。所有人只知道明尊商玄因伤病而亡，临死前将明尊之位交给了迦楼厄，其余的细枝末节，便是猜到了也没人敢说出来。
唯独她目睹了事件的全部经过，且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那一晚所有参与叛变的修罗场杀手都被屠戮殆尽，鲜血顺着单刀流淌，滴答滴答地濡湿了地面。他们的身体在冰雪中僵硬，随后被一把大火烧为灰烬。
圣殿中倒下的明尊商玄匍匐在地面，身体还在抽搐。十二支箭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