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的。你看这许多人日常行事,权当圣人的话在放屁。一旦遇到尊贵人,或是要紧的事,偏偏有外人看着,哪里敢不依圣人的?”在打倒孔家店的文化氛围中活了很多年,贾环对所谓的孔孟没有什么敬意,“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面上一个比一个端方守礼。故他们无论背地里如何混闹,也没人说他们不规矩。”
“我是说呢,田夫子平日里说话那个样子,外面只说他是风度很好。”有了前面的铺垫,长寿对贾环的说法接受很快,“那平日里府里克扣你和姑妈东西,可是为了你们不尊贵?那日你当着众人磕了头,他们表现的心疼,送了好多东西,也是为了老太太房里许多人看着,怕说出去别人笑话?”
“正是。你当他们一下子真疼我了不成?”知道长寿从小见惯了下等人直来直去的争斗,不懂上等社会不见血的笑里藏刀,贾环扑过去抱着他膀子蹭蹭,为方便他理解,特意又举个例子,“你瞧我平日里在你面前不是没抱怨过,在他们面前可露出一些来?就是真抱怨,也不教他们抓住说我怨望。”
到底是个实成孩子,长寿一点不以为表弟当自己不尊贵,一直以为是当自己人,这会子回想起贾环当初哭着向老太太说的话,心里暗自嚼巴着。
贾环却想到了这点,不想让表哥心里有疙瘩,就道:“世上尊贵都是皇上给的。除了皇家,谁有比谁高一等呢?到时候你我有了出息,看他们又哪番模样?”
“啧啧,显见是嫡亲的表兄弟了,一见面就背着人嘀嘀咕咕的。连师傅是谁都忘了。”来得不是田江海,又是哪个?只见他握着几颗海棠果在手里晃着玩,眉眼之间尽是得意,“说什么私密话,还不给为师听听?没准为师一高兴,赏你个极好的美人呢。”
“回夫子的话,弟子在和寿哥儿道将来发达了定要好好孝敬师父呢。”贾环半真半假的探田江海的口风。
“等着你们的孝敬,为师一口水都不用喝了。”知道贾环过这边来,多是所图的,此刻真听到这话,田江海声音冷下来了,“为师就是一辈子不入科场,就是杏榜的鼎甲,几个敢在我面前摆个谱?就你这样子,还想着发达呢。若是你们见得着临江会的新科进士,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的青蛙!”田江海虽然略同情一下他,也叹他对表兄情谊深,看他为了发达才应酬自己,哪里有好脸子给他看。
所谓临江会者,乃是新科三甲的文会,也邀文名极盛的学者与会。虽然每年春闱过后都有琼林宴,可那是皇帝老爷认识笼络朝堂新血液的宴会,新科进士、同进士们倒是多少有点拘束。大约前朝某年,有人提议上金榜的诸同年一同在江边一家园子里作诗集会,久而久之,靠临江会与同年们亲近拉关系倒成了惯例。
听其话音,这江海先生必是接到今年临江会的特别邀请了,贾环也不计较他的脸色,只笑道:“夫子说的是。不过人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师父才高八斗,自然觉得我们愚笨,师父既得了今科的特邀函,不若带弟子去转一转,见见世面。若果真知道了人外有人这句话,往后少做些白日梦,也省的丢了师父的脸。”
“你想的倒美!只要我带你过去,你就可明目张胆的说你是我田江海的嫡亲徒弟了。”对于招惹上这么个牛皮筋,田江海十分后悔,不由得赌气道,“明告诉你,那小子是不能够的。你若是答得上我一个问题,我田江海二话不说收了你做徒弟,若答不上来,带着你表哥哪来的哪里回去,休再提我一个字。”喜欢逗着人玩是回事,被人利用是另一回事,也不怪田江海这般恼怒了。
贾环好容易激得田江海如此,当然不会错过机会,直接拜了下去:“请先生出题,若弟子答得不是,再不敢烦扰先生。答得是了,先生也休要故意不承认。”
“我若是出个古书里的事,传出去别人倒说我特意难为人。诗词文章,也没得是或不是的。”田江海难得的一脸正色,冷笑道,“你且说说,我此番真正为何上京。若是答对了,收了你我也不吃亏,答不对,须怪不得田某不讲情面!”
跟过来的刘时谦来不及说话,长寿也在思考方才贾环的话。贾环听了这个问题却不由得发了呆。
第29章 拜师&开端
“为了生子药,”贾环看了看田江海的得意洋洋的样子,开口道,“当然是不可能的。夫子不远千里的上京,大约是为了替师公给师伯们带句话罢?”开玩笑,船云名闻天下,怎么可能真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打发自己的小弟子上京?
“蒙倒是蒙到了几分。”田江海倒是有几分惊讶,“你且说说,带的什么话?”
“无非是当日对金八爷说的那些呐。”贾环务必肯定。先前田夫子调戏宝玉调戏的那么起劲,等遇到金八往后连贾府的门边都没进。况且今天都听说田夫子有回钟山的打算,那必然是事情都办妥了。那天游桃花林,田江海就办了一件事——用小师弟婉拒了金八招揽。后来也在忙着给小师弟收礼,这几天礼收完了也准备打道回府。
“你这小子,我只当你略有些小聪明,想不到你在我面前也藏拙!”田江海非常兴奋地敲了敲贾环的脑袋,觉得自己捡了个宝。
京城皇长子和皇次子的争斗,连贾府那群饭桶茶余饭足至于都议论两句,船云弟子满天下,焉有不被卷入的?干预皇家斗争,能全身而退的少之又少。又因船云一系多少有几分抱团,若是有几个年龄长一点的师兄带头掺和,惹恼了上峰,恐怕从船云先生到现在书院的学生,兜进去大半不止。因此船云接到京都某弟子的来信后,就遣田江海到京都走一趟:“与你那些师兄们说,就说我的话,天子家的事,原与我们做臣子的无干,谁要想得拥立之功,别说是我老头子的弟子。”
这个传话的任务并不难办,难的是方式。总不能到了京城,一家家的敲门去传船云的圣旨?或者召集众师兄,道“师傅有令”?如此大张旗鼓的宣扬师父的威信,置皇权于何地?皇帝老爷知道了,那可热闹了:“好啊,你们这些人吃我的饭,倒还服另一个主子的管?”正因为船云书院远在钟山,船云又是个不着调的,皇帝才对他的弟子们表示一下自己的爱才之心。若是船云的人都敢直接向身为朝廷命官的弟子发话,皇帝还容得下不?
“为师想了好久才得了这个好主意,小环儿你是怎么知道的?”想当初他百般为难,好容易借着船云夫人的喜讯挨个见了师兄。外人只道船云遣嫡传弟子过来打秋风的——做弟子的汇报师父原是常理,再疑不到是暗传消息的。再者,就是有上头人想到了,做的悄密,以船云一向的声望和中立,必然也当做没看到。这般计较被一个小孩子猜到,田江海又惊喜得了一个胸有丘壑的弟子,也万分沮丧。
“师父让刘师兄应酬的来往客人,弟子并没有见到一个师伯家的人过来。想必师父亲自上师伯家拜访索礼,顺便传了话?”贾环不由得为自家宝玉哥哥叹气。当初田江海到京城来,无从下手,正无聊间,听说一个生下来带玉的孩子,哪有不想去逗逗解解闷的?这江海先生不过是个消遣,在宝玉看来,连着两个老师都可怕的很,哪里还提得起念书的兴趣?
田江海扑过来就叭叭啃了两口:“我的好徒儿,为师最喜欢你了。你跟为师回钟山罢,我看你家简直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刘时谦大汗:你觉得他去了书院,师父饶得了他么?于是劝道:“师弟还小,书院又不许带伺候的人,吃饭穿衣怎么办?”
贾环连忙表示自己会自己照顾自己,绝不给别人添麻烦。
自己还是要人照看着呢,田江海最不耐烦当保姆,哪里肯给自己找麻烦:“好徒儿,你师兄说的对,书院饭菜极难吃,你还是不去了。大不了,为师不收你拜师礼罢了。”
只要成了田江海的嫡传弟子,什么好处没有?到哪里原是一样的,再者,贾环也不放心赵姨娘一个人在贾府。要是她什么时候脑子一糊,跟那个叫马道婆的搅到一起,有什么好下场?再者,长寿不能一起跟过去,难道窝在这里做一辈子奴才。
看到田江海对带他回去那么抗拒,贾环少不得哭着道:“师父,我是您的嫡亲弟子!您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他们把我折腾的身败名裂事小,连累了您老人家和师公的名声可怎生是好?”弄得一副没遇到田江海时没过饱饭的小白菜一般。
性子恶劣归恶劣,田江海有一点好,那就是护短:“我说小环儿啊,你都做了为师的徒弟了,怎么还如此胆小?谁敢说你的不是,先看看为师再!只管好好读你的书,拿出我们穿云弟子的派头来!”
这个年头,是贾环一生的重大转折,也是贾元春乃至整个贾府的重大转折。被分在王府上服役的贾元春机缘巧合之下偶遇了四皇子,四皇子喜欢她文采容颜,当晚就宣她侍寝,第二天封了个一等侍妾。荣国府喜气洋洋地,都道元春青春美貌,甚得王爷宠爱,到时候生了个一子半女,跑不了侧妃的位份。有了个做王爷侧妃的姑娘和王爷长子的外甥,荣国府未来几十年上百年的富贵荣华不就指日可待?
这些烈火烹锦的未来,相当程度上改变了贾敏之死带来的沉重空气。女儿再心疼,也是排在自己儿子和家族平安富贵之后。因此贾母将一片悲戚之情暂且放下,先忙着打点元春那边可能用的各种什物:“宁可多带些,王府里规矩大,不能让人家小瞧了我们姑娘。”
王夫人忧虑道:“吴家那个女儿不也是伺候四王爷吗?她不是个能容人的,向来与我们元丫头不太对付,位份又高上许多。元丫头吃了亏可如何是好?”
“上头还有王爷王妃呢,她能把元丫头怎么了?再者,我们姑娘难道是白站着等她来打的?”当初千挑万选的为女儿择了个富贵门第才貌双全好夫婿,后来还不是一样连个儿子都没养,以至于担心后半生无靠,抑郁而终?贾母对这些也看的开了点,“再强也强不过命!她想祸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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