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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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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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是在上海的林下大老们,对洋枪队这件事,有不同的想法。”



  关卓凡明白了。林下大老,是杨坊一个委婉的说法,本意是指致仕退休的高官,所谓“退居林下”的意思。眼下滞留在上海的大员虽然不少,但大多却不是真正身在“林下”——有的是赴任或者述职的途中,道路为战火阻断,不得不暂居于此,有的是做官的地方,为长毛所占,只能无事闲居,更有的是丧城失地,从长毛的兵锋底下逃到这里来的。他们的手里虽然一时没有实权,但影响力极大,吴煦只是一个四品道台,对他们的意见,不能不有所顾忌。



  关卓凡在心里盘算了一会,知道这件事还是得先见过吴煦,把情形弄清楚了,自己才好有所主张。于是送走了杨坊,坐上官轿,直奔道署。



  吴煦自然知道他的来意,延入内室,没说话,先叹气。



  “唉,逸轩,这是真正想不到的事情。”他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在上海的几位大老,都觉得用洋人来打仗,于理不通,于礼上亦有悖,是万万不可行的事。”



  关卓凡心中冷笑:到了这种时候,还在纠缠理和礼,倒不如请他们去到长毛的军营,讲理讲礼,看看能不能说得李秀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话不能直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吴大人,不知是那几位大老?”



  “反对最力的,是原任的江督何桂清何大人,奉旨接任江西学政的彭大人,还有已经致仕的礼部侍郎孙大人,其他的人,也以他们的马首为瞻。”吴煦无奈地说,“逸轩,守上海,是以你为主,可是何大人的话,咱们做属下的,也不能不听。我不是跟你过不去,实在是夹在中间,为难的很!”



  吴煦这话,听上去是两面都不想得罪,但行为上却露了马脚——既然停了杨坊的募款,便等于说是宁肯得罪关卓凡,也不愿拂逆了这班大老的意思。



  “吴大人,”关卓凡提醒道,“何桂清早已经革职,属下不属下的,好像也谈不上。”



  “逸轩你说的虽然不错,不过咱们江苏的薛抚台,到底还是何大人提拔的——”



  何桂清是云南人,道光十五年的进士,翰林出身,官运极红,四十一岁就当上了两江总督,风头一时无两。然而太平军攻破和春的江南大营时,他在常州坐拥重兵,见死不救,可等到太平军开始逼近常州,他却又怕了,借口要到后方去筹饷,意图先行离城而走。常州的耆绅,攀辕跪香,不让他走,他的亲兵小队居然开枪,共打死了一十九人,到底还是出了城。



  等到常州一破,咸丰的圣旨也到了,何桂清“革职,交部议处”。



  照例,既然被革了职,应该自行回京,听候勘察,可是何桂清知道,自己的行为太过卑污不堪,这一进京,必获严谴,于是跑到上海,待在英租界里,找了种种借口,延宕时日,以待转机。浙江巡抚王有龄和江苏巡抚薛焕,都是何桂清的人,一边替他在京里活动,一边把他在上海供养得好好的。偏偏这时遇上英法联军进城,咸丰皇帝北狩热河,这个案子,也就拖了下来。何桂清在上海又渐渐开始对时局指手划脚,干脆以士林领袖自居了。



  吴煦的意思是说,连本省的巡抚薛焕都要听何桂清的话,而这帮大老们对“洋枪队”又有所指责,他一个四品道台,不得不顾及到他们的观瞻。



  这样的想法,关卓凡不能同意——军情火急,已经到了一日都耽误不得的地步,何暇去考虑他人的观感?于是放缓了语气,温和地说道:“国家的官员办事,例有定规,不能为私人的意见所挟制。这些大老,既然身在林下,就不能干预地方上的事务。这上头,请吴大人一定想清楚,千万不可自误。”



  语气虽然和缓,话里的意思却极为凌厉!官场之上,讲究“圆融”两个字,关卓凡虽然身份不同,但品级上到底只是一个七品的知县,竟对上官说出这样的重话来,公然警告他“不可自误”,这让一向八面玲珑的吴煦,面子上也觉得挂不住,始而愕然,继而不悦。



  “逸轩,你这个话我可承受不起,原封璧还。”吴煦拖长了声调。



  关卓凡见吴煦打起了官腔,倒不便再继续说下去了,低头想了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一件事,原拟等这一次打退了长毛再办,”关卓凡沉吟着说,“现在看来,只得先办一办了。”



  “嗯嗯,什么事啊?”



  关卓凡没答话,先站起身来,把官服略作整理,才从容地不迫地说道:“吴大人,我奉有皇上的密谕。”



  吴煦茫然地看着他,胖胖的脸上,两只小眼睛乱眨,过了好一会,才霍然醒悟,慌忙离座,双膝向地上一跪,磕下头去。



  “臣……吴煦,恭请皇上皇太后圣安!”



  C
第二十章 红顶商人 (二更)
  捐输了洋枪队的兵费,拟由礼部优叙嘉奖的士绅,圣旨是点名吴煦来开列名单,而吴煦则交给杨坊来办,毕竟洋枪队的这一案,是由杨坊经手的。杨坊开好了名单,收在怀里,坐了自己的官轿,来找关卓凡。



  关卓凡锁拿何桂清之后,上海官场上对他的观感攸然一变。原来也知道他这个七品知县,与众不同,但大都为他的谦逊有礼所折服,因此场面上的事,还是照着规矩来。现在不一样了,见过了御前侍卫的真颜色,而且谁也不知道他的那个大皮箱里,还装着什么东西,不要一不小心得罪了他,结果哪一天他又翻出一道密旨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既然多了这一层考虑,再有什么事是要跟他商量的,就不敢派人去请他过来了,而是宁肯自己多走几步,屈驾到他的县衙去办,算是求一个心安。这样的风气,就连与关卓凡走得很近的杨坊,亦未能免俗。



  杨坊一到,外班的书办通报进去,关卓凡便急急地迎了出来。上官到衙这种事,若是传的人多了,其实不好听——倒像是自己多霸道似的。劝了几回,全无效用,他自己也头疼的很。不过也有一桩好处,就是省去了奔波的时间,可以专注在军务上。



  “启翁,这怎么敢当!”关卓凡将杨坊迎入内室,抱怨似的说道,“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没有什么,逸轩你的军务忙。”杨坊笑着,把那张单子取了出来,“这是我替吴道台拟的单子,回头要呈报礼部,你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人。”



  筹款是他一手经办,缺不缺人,怎么跑到这里来问?关卓凡明白,杨坊的意思是在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人要关照的,把名字列上去,便可以同样获得一份嘉赏。



  “启翁,承情之至。”关卓凡拱了拱手,没有接那张单子,“全由启翁做主好了,自然不会错的。”



  “好,好,你亦不妨过一过目。”杨坊的笑容,似乎有些难言的暧昧在里头。



  关卓凡接过单子,见一共两张纸,列了三四十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是捐输的数额和一句话的履历,而高居榜首的那一位,意外得很,自己居然认得。



  胡光墉,二万两,浙江候补道。



  “浙江的官儿,替江苏捐了这么多钱,”关卓凡自言自语道,“这位雪岩兄,还真是古道热肠。”



  “逸轩,你认得他?”杨坊惊奇地问。



  “哦哦,其实不相识,”关卓凡这才醒悟,自己似乎不该显得与这位后世大红大紫的“红顶商人”如此熟识,掩饰地笑了笑,说道:“只是听说过他的一点名声。”



  “难怪,”杨坊点点头说道,“他的基业虽然是在杭州,不过也经常到上海来。”



  “是跟洋人做生意么?”关卓凡尽量显出随意问问的样子。



  “是,他的生意很广,跟洋人之间,丝茶军火,什么都做,他的阜康钱庄,在上海也有分号。”



  “哦,我听说这个人,饶有富名,现在看来真是不假,一捐就是两万银子,手面儿果然阔绰得很。”



  “呵呵,‘北有王锡衮,南有胡雪岩’么!”杨坊笑道,“逸轩,不瞒你说,我跟他,算是朋友,现在也还有生意上的来往。他托我带一句话,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得便,请你吃一顿饭。”



  “我说启翁怎么一定让我看这张单子!”关卓凡开了一句玩笑,考虑了一下,语气转为郑重:“启翁,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当然是一句客气话,杨坊总不成说“不当问”?但是这句话亦有含义,意思是下面的问题,一定是句很要紧的话。杨坊点点头,说道:“逸轩,你尽管问。”



  “照道理说,他替洋枪队捐了这么多钱,我理当谢谢他,就算吃饭,也该是我请。”关卓凡沉吟着说,“不过我听到过一个说法,他的发迹,全靠殉难的浙江巡抚王有龄的提携,而王有龄的恩主,又是何桂清,这里面,不知有没有什么关碍。如果他是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请启翁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那倒没有。”杨坊摇摇头,“他是王有龄的谋主,王有龄又是何桂清的谋主,这不假。但是雪岩对何桂清,一直颇有微词,绝不会有什么瓜葛,而且他为人很四海,做事也漂亮,跟你初次见面,绝不至于有什么唐突的请求。依我看来,现在杭州陷落,雪岩是客居上海的身份,想结识一下你这位父母官,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这样,那日子就请他来定好了,我听启翁的招呼。”关卓凡说着,把那份名单递给杨坊。



  “逸轩,我请你看这份名单,倒不是为了他。”杨坊好整以暇地说,“你也还没有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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