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十记:让子弹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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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谭十记:让子弹飞-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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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这条大牯牛为他出力,真的斗过了童大老爷,发起家来了,也算替大家出一口恶气呀。可是现在全完了。今年的庄稼歉收,铁板租却一颗也少不了,现在大牯牛又死了,好几百块钱的家当丢光,秋板田犁不成,影响明年的收成,女儿呢,还押在大院子里受罪呢。这不是倒霉透顶了吗?让他哭吧,让他哭个痛快吧。

这时候,大院子里的王老三来了,他说他愿意出点钱,把这一张牛皮剥了。王子章大吼一声:“不干!我埋了它也不得给你们大院子的人。”

王子章真的就动手在竹林旁挖个坑坑,周围的庄稼汉真的帮助王子章挖,把死牛拖进坑里,用土埋起来。那个憨儿子还真的拿出一对香烛来,点燃了插在牛坟边上。他们都做得这样认真,对牛坟跪下,烧了纸钱,还久久不肯离开。

大家正在劝王子章回家时,突然听到竹林外边有女娃娃边跑边哭的声音。大家一看,是大妹子。王子章以为是王老三告诉了大妹子,家里死了大牯牛,她跑回来看来了。其实不是,她是快跑拢家的时候,才听人家说她家的大牯牛死了,一家人正在竹林外边埋牛,她跑了过来的。她…跑过来,就倒在爸爸的怀里,叫:“爸爸,爸爸呀。”

爸爸抱起她,以为她是来哭牛的,便安慰她:“莫哭了,牛已经死了,你跑出来干什么?”

大妹子一下又扑进妈妈的怀里,哭着喊:“妈妈,我不回去了,打死我也不回大院子了。”

妈妈拉住女儿,问她:“怎么了?”

大妹子泣不成声地说:“跑了,我死也不回去了。”

“咋的了?你跑出来的?他们又打你?”

“幺少爷,要估倒我,要估倒我……我”

“啥?幺少爷估倒你?”周围的庄稼汉惊诧地问,都气愤得很。

“卖力不卖身,他们敢这么干?”

“太欺负我们了,找他龟儿子讲理去!”

“大妹子不回去!要钱大家凑,要人我们去!”

“天呀,你对恶人不开眼,对穷人这么狠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正在议论着,大院子来了一个管家,王老三陪着。一走拢,管家就对王子章说:“大妹子跑了,叫你把她送回去,不送回去,你亲自进去说清楚。”

“我不回去呀,死也不回大院子!”大妹子一下扑进爸爸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王子章一把把大妹子掀开,站起来不说一句话,跑回家里,操起.把菜刀出来了,对管家说:“走,我跟你们进去说清楚。”

管家和王老三一见王子章拿着菜刀,一溜烟地跑掉了。王子章就大踏步地走去,要到大院子里去。

大家—下把王子章抱住了,夺下他手里的菜刀,劝他:“去不得,去不得!”

“不叫我活,我跟他们拼了。”王子章大喊一声,继而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头。

大妹子又跑到爸爸身边,爸爸抱住大妹子,才哭出声来:“大妹子,是我对不起你呀。”

“这哪里怪你?他大院子的幺少爷这么欺侮人,哪个敢去?大妹子就是不回去,他们无非是要钱赎,七十、八十、一百,我们大家凑起来,给他送去。他要人,我们一起去,看能把我们怎么样。”

一个老汉讲得很有道理。

“对头,我们凑好钱,今晚上就叫张三爹送去,取人。”一个中年庄稼汉首先赞成。

“就这么办。”大家都赞成。

这个张三爹说:“我去。不行的话,明天我们抱成一团,一起进大院子找他们说理去。”

王子章落泪了,他恐怕是第一次感到一个人拼命奋斗,是多么渺小,多么无力,这么多人,抱成一团,拧成一条心,才算有了靠山。

第二十章 不第秀才:踢踏记

王子章买牛的龙门阵我就摆到这里为止……什么?后来怎么样了?后来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你们要弄清楚,到我们乡坝头去调查一下就晓得了。我后来是回去过,好像王子章还是那个样子,凭他一身力气,苦吃苦做,既没有发财,他的家业也没有垮下去。

我们冷板凳会从成立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真是像小学生作文无病呻吟地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过得真快呀。在这一年多时间里,我们同会的十个人中,已经有九个长者各人摆了一个有趣的龙门阵。他们都是照最先的公约,按抓阄的次序摆的。唯独蛾眉山人,年近七十,是我们冷板凳会的发起人,他自称是“始作俑者”,又是我们的没有经过选举却早已公认的“会长”,因此大家推他第—个摆龙门阵。还有一个就是鄙人—一不第秀才,最后一个摆龙门阵。不第秀才,顾名思义,就是秀才而未及第者,就是说没有赶上考取秀才的读书人罢。我在冷板凳会里年纪最轻,可以说是晚辈,因此一致约定,由我殿后,最后一个摆龙门阵。

现在,九个人都已摆完,野狐禅师还自动加摆了一个小龙门阵,终于轮到了我。我见短识浅,没有什么好摆的,真叫我坐蜡了。怎么办呢?包括蛾眉山人在内的几个老人在嘀咕,看那意思是放我一马,不叫我摆了。况且野狐禅师加摆了一个,也够十个龙门阵了。可是野狐禅师不同意,他说:“公约早已规定,每个人都要摆的,我已经摆了两个了,轮到秀才,哪能不摆?他肚子里有墨水嘛。”好心的蛾眉山人说:“他肚子里虽然有墨水,却没有像我们在社会混得久,见多识广。”野狐禅师就是不干,他说:“十个人摆龙门阵,已经九个人摆了,只一个人没有摆,金瓯之缺,是大遗恨。”

看来我不摆一个龙门阵,是过不了关的。于是我搜索枯肠,到底想起我在北平读高中时亲见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悲绝人寰也艳绝人寰的悲喜剧。

“好,好,你摆来我们听听。”野狐禅师有点想看我笑话的样子。于是我摆了起来。

1931年秋,我到北平去上学,考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这是由北平大学一些教授创办的,一个从法国留学回来的教授当校长。

男女合校,这在当时的北平是少见的。学校开学,那位校长开宗明义地宣称,以“自由、平等、博爱”为校训。因此学校的自由活泼空气很浓厚,男女间可以公开交往,比如在课堂上互相切磋功课,在课外一块办壁报,唱歌,打球,郊游。同学们感到很自在快活,学习也很努力,成绩很好。

但是在我们班上却有一个同学,我们都说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厌世主义者,姓名我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姓卜,北平籍的同学却叫他为“老滩”。我起初不知其意,后来才知道是他们从他的口音听出,他是冀东一带的人,北京人叫冀东人就叫“老滩”,有一种贬损的意思。北京同学叫他老滩,我们都跟着叫老滩,他原来的名字却不记得了。

这个同学上学不久,就给大家造成一个不好的印象。他个性孤僻,落落寡合,一天除开听课学习,课后作业,就是找个清静地方,坐在那里出神,一坐一两个钟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谁要去动一下他书桌上东西,他就大为光火,不得开交。他的功课很好,但是他拒绝帮助别的同学,找他问个什么难题,他大都不理会,或三言两语,叫人听了不得要领。他对于女同学有一种不近人情的隔离情绪,好像女人是瘟疫,一接触便会传染给他一样。同学之间,彼此询问籍贯、家庭、过去生活,本来是常事,他却拒绝回答,甚至好像认为同学是故意找他茬儿似的,令他不快。我们学校是比较开放的,男女同学在课间休息,都走出教室去玩排球,大家站成一圈,把排球推来推去。并且分组进行比赛,看谁没有接好球,把球推掉了,就要受罚。老滩却不愿意参加,勉强把他拉了出来,他就站在那里不动,排球打到他的面前,他也不认真接球。特别是女同学给他的球,他故意躲开不接,引得女同学很不高兴。因为他不接球,排球落到地上,他所在的那个组便输了。大家责备他,他不理会,有时索性走了。

于是大家就故意把排球砸给他,叫他应接不暇,显得很狼狈。但是有一回,一个女同学把排球向他用力地砸去,那球很低,一般很难接起来,他不仅没有躲开,反倒把身子一低,像排球行家一样,很灵巧地把球接了起来。这使我们很吃惊,看来他绝不是一个性情痴呆身体粗笨的人。别的同学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是看出来了,每当那个女同学把球砸向他时,他都努力接起来了。

有一次,我们班到西山露营,晚上开营火会,同学们拾干柴在野地里烧起一堆火,把住地的几块门板抬来,拼在一起,搭了一个临时舞台。大家围着火堆作各种游艺活动,有的唱歌,有的吹口琴,有的讲故事,有的献诗,有的竟然带来了小提琴,奏出悠扬的小夜曲。有了口琴和小提琴,跳舞就有伴奏,有人提议欢迎女同学跳舞,女同学也不见生,竟大大方方地在木板上跳起舞来,这是最受欢迎的节目,晚会更加热火了。因为我们学校并不禁止跳交谊舞,有一对男女同学便大方地搂着跳起来,这更是引起热烈的鼓掌。我们班上有一个看来岁数比较大的同学,大家叫他老张。在那天的营火晚会上,老张向大家献了一首自己作的诗,是描述东北人失去东北老家的痛苦的。诗写得很有感情,深深地打动了大家。他念完后不是像其他节目—样引来热烈的掌声,却使大家沉默了。只听到火堆里柴火棒子爆裂的声音。不—会儿就听到两个东北籍同学的嚷泣。大家更难受了。这时我和老张都暗地注意到老滩悄悄地溜了出去,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下面的节目又继续进行。老张偷偷拉一下我的衣角,我俩不声不响地退出了火堆边的人群,没入黑暗中去。我们不知道老滩到哪里干什么去了,便四处寻找。在上弦月的微光中,我们终于在不远的山岩边的小松树下,找到了老滩。他正坐在那里望着挂在树尖的月亮出神,明显地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原来他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哭泣来了。他并不是东北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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