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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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全集-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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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收拾了残食去喂戈利菲,其实它已经跟我们一块儿吃过些了。

  我们拿出自己的毛毯来盖在身上,枕著石头便躺下了。

  “谁去洞里睡?”巧诺说。

  没有人回答。

  “ECHO去不去?”又问。

  “我是露天的,这里比较干净。”我说。

  “既然谁都不去洞里,买下它又做什么用呢。”

  “冬天上来再睡好了,先要做些小工程才住得进去呢!”我说。

  “冬天禁猎呢!”拉蒙说。

  “又不是上来杀兔子的!”我说。

  这时我们都包上了毛毯,巧诺不知什么地方又摸出来了一个收音机,反正他是
不肯谛听大自然声音的毛孩子。

  “明天几点起来?”我问。

  “五点半左右。”拉蒙说。

  我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毯子窝窝紧,然后闭上了眼睛。

  收音机放得很小声,细微得随风飘散的音乐在草原上回荡著。

  “ECHO”奥克塔维沃悄悄的喊我。

  “什么?”

  “你念过书?”

  “一点点,为什么?”

  “书里有什么?”

  “有信息,我的孩子,各色各样的信息。”

  称呼别人━━“我的孩子”是加纳利群岛的一句惯用语,街上不认识的人问路
也是这么叫来叫去的。

  “做木匠是低贱的工作吗?”又是奥克塔维沃在问,他的声音疲倦又忧伤。

  “不是,不是低贱的。”

  “为什么读书人不大看得起我们呢?”

  “因为他们没有把书念好呢!脑筋念笨了。”

  “你想,有一天,一个好女孩子,正在念高中的,会嫁给一个木匠吗?”

  “为什么不会有呢!”我说。

  我猜奥克塔维沃必是爱上了一个念书的女孩子,不然他这些问题哪里来的。

  奥克塔维沃的眼睛望著黑暗,望著遥远遥远的地方。这个孩子与巧诺,与他的
师父拉蒙又是那么的不相同,他要受苦的,因为他的灵魂里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喂!塔维沃!”我轻轻的喊。

  “嗯!”

  “你知道耶稣基督在尘世的父亲是约瑟?”

  “知道。”

  “他做什么的?”

  “木匠。”

  “听我说,两件事情,玛利亚并没有念过高中。一个木匠也可以娶圣女,明白
了吗?”我温柔的说。

  奥克塔维沃不再说什么,只是翻了一个身睡去。

  我几几乎想对他说∶“你可以一方面学木工,一方面借书看。”我不敢说这句
话,因为这个建议可能造成这孩子一生的矛盾,也可能使世上又多一个更受苦的灵
魂,又是何必由我来挑起这点火花呢!

  这是奥克塔维沃与我的低语,可是我知道拉蒙和巧诺亦是没有睡著的。

  火焰烧得非常微弱了,火光的四周显得更是黑暗,我们躺著的地方几乎看不到
什么,可是远处月光下的山脊和草原却是苍白的。

  天空高临在我们的头上,没有一丝云层,浩渺的清空呈现著神秘无边的伟大气
象。

  四周寂无人声,灌木丛里有啾啾的虫鸣。

  我们静默了,没有再说一句话。

  电台的夜间节目仍在放歌曲,音乐在微风里一阵一阵飘散。

  我仍然没有睡意,卷在毯子里看火光如何静兀的跳跃,在做熄灭前最华丽的燃
烧。

  对于自己的夜不归家仍然使我有些惊异,将一己的安全放在这三个不同性别的
朋友手里却没有使我不安,我是看稳看准他们才一同来的,这一点没有弄错。

  “拉蒙!”我轻轻的试著喊了一声。

  “嗯!”睡意很浓的声音了。

  “月亮太大了,睡不著。”

  “睡吧!”

  “明天可不可以晚一点起来?”

  他没有回答我。

  收音机在报时间,已是子夜了。有高昂悲哀的歌声在草上飘过来∶“我也不梳
头呀!我也不洗脸呀!直到我的爱人呀!从战场回来呀!…………”

  我翻了一个身,接著又是佛兰明哥的哭调在回荡∶“啊……当我知道你心里只
有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我便流泪成河……。”

  我掀开毯子跑到巧诺那儿去关收音机,却发觉他把那个小电晶体的东西抱在胸
口已经睡著了。

  我拉了两张毯子,摸了拉蒙身畔的打火机进入黑黑的洞穴里去。

  泥地比外面的草原湿气重多了,蜡烛将我的影子在墙上反映得好大,我躺著,
伸出双手对著烛光,自己的手影在墙上变成了一只嘴巴一开一合的狼。

  我吹熄了火,平平的躺在泥土上,湿气毫不等待的开始往我的身体里侵透上去
,这么一动不动的忍耐睡眠还是不来。

  过一会儿我打了第一个喷嚏,又过了一会儿我开始胸口不舒服,然后那个可恶
的胃痛一步一步重重的走了出来。

  我又起身点了火,岩洞显得很低,整座山好似要压到我的身上来,顺著胃的阵
痛,岩顶也是一起一伏的在扭曲。

  已经三点多了,这使我非常焦急。

  我悄悄的跑出洞外,在月光下用打火机开始找草药,那种满灾都有的草药,希
望能缓冲一下这没法解决的痛。

  “找什么?掉了什么?掉了什么东西吗?”拉蒙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

  “露易莎草。”我轻轻的说。

  “找到也不能吃的,那个东西要晒干再泡。”

  “是晒枯了,来时看见的,到处都有呢。”

  “怎么了?”

  “胃痛,很痛。”

  “多盖一床毯子试试看。”

  “不行的,要嚼这种叶子,有效的。”

  拉蒙丢开毯子大步走了过来,我连忙做手势叫他不要吵醒了另外两个睡著的人


  “有没有软纸?”我问拉蒙。

  拉蒙摸了半天,交给我一条洁白的大手帕,我真是出乎意外。

  “我要用它擤鼻涕!”我轻轻的说。

  “随便你啦!”

  拉蒙睡意很浓的站著,他们都是清晨六点就起床的人,这会儿必是太困了。

  “你去睡,对不起。”我说。

  这时我突然对自己羸弱的身体非常生气,草也不去找了,跑到洞内拖出自己的
毯子又在外面地上躺下了。

  “不舒服就喊我们。”拉蒙轻手轻脚的走了。

  虽然不是愿意的,可是这样加重别人的心理负担使我非常不安。

  我再凑近表去看,的确已经三点多钟了,可是我的胃和胸口不给人睡眠,这样
熬下去到了清早可能仍是不会合眼的。

  想到第二天漫山遍野的追逐兔子,想到次日八月的艳阳和平原,想到我一夜不
睡后强撑著的体力,想到那把重沉沉的猎枪和背包,又想到我终于成了另外三个自
由人的重担……

  这些杂乱的想法使我非常不快活,我发觉我并不是个好同伴,明天拖著憔悴的
脸孔跟在这些人后面追杀兔子也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了。

  那么走了吧!决定回家去!山路一小时,开车下山一小时半,清晨五点多我已
在家了。

  我是自由的,此刻父母不在身边,没有丈夫,没有子女,甚而没有一条狗。在
这种情形下为什么犹豫呢!这样的想著又使我的心不知怎么的浸满了悲伤。

  家有里什么药都有,去了就得救了,家又不是很远,就在山脚下的海边嘛!

  我坐起来想了一下,毯子可以留下来放在洞穴里,水不必再背了,食物吃完了
,猎枪要拿的,不然明天总得有人多替我背一把,这不好。

  我要做的只是留一张条子,拿著自己的那一串钥匙,背上枪,就可以走了。

  我远望著那一片白茫茫的草原,望过草原下的山谷,再翻两座没有什么树林的
荒山便是停车处了。产业道路是泥巴的,只有那一条,亦是迷不了路。

  我怕吗?我不怕,这样安静的白夜没有鬼魅。我是悄悄的走了的好。没有健康
的身体连灵魂都不能安息呢!

  我忍著痛不弄出一点声音,包香肠的粗纸还在塑胶袋里面,我翻了出来,拉出
钥匙圈上的一支小原子笔,慢慢的写著∶“走了,因为胃痛。我的车子开下去,不
要担心。下星期再见!谢谢一切。”

  我将字条用一块石头压著,放在巧诺伸手可及的地方。又将明早要吃的甜饼口
袋靠著石块,这样他们一定看见了。

  如果他们早晨起来看不见我,没发觉字条,焦急得忘了吃甜饼便四野去找人又
怎么办?我不禁有些担心了,这一挂心胃更是扭痛起来。

  于是我又写了两张字条∶“你们别找我,找字条好了,在甜饼旁的石头下。”
我将这另外两张字条很轻很细微的给它们插进了巧诺的领口,还有拉蒙的球鞋缝里


  再看不到便是三个傻瓜了。

  于是我悄悄的摸到了那管枪,又摸了几发子弹,几乎弯著身子,弓著膝盖,在
淡淡的星空下丢弃了沉睡在梦中的同伴。

  “嘘!你。”拉蒙竟然追了上来,脸色很紧张。

  “我胃痛,要走了。”我也被他吓了一跳。

  “要走怎么不喊人送。”他提高了声音。

  “我是好意,自己有脚。”

  “你这是乱来,ECHO,你吓得死人!”

  “随便你讲,反正我一个人走。”

  “我送你!”拉蒙伸手来接我的枪。

  “要你送不是早就喊了,真的,我不是什么小姐,请你去睡。”

  拉蒙不敢勉强我,在我的面前有时他亦是无可奈何。

  “一来一回要五小时,就算你送到停车的那个山脚回来也要两小时,这又为了
什么?”

  “你忘了你是一个女人。”

  “你忘了我有枪。”

  “送你到停车的地方。”拉蒙终于说。

  我叹了口气,很遗憾自己给人添的麻烦,可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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