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辈子的事儿,谁也说不定,尤其是她,一个无名无份的宫女。
光阴如梭,几年过去了,胤禩一直待她很好,几乎从没说过重话,只有一回除外。当时,馨雅没经请示就擦拭了他刚从外面带回来的铠甲。他大发脾气,气汹汹的模样,吓了馨雅一跳。
同伴们对她的“发迹”不以为然,常说:“别以为混上半个主子了!也没见得八阿哥怎么宠溺你。照我们看,客气有余,情意还远着呢。”
馨雅不接话,心里却想:八阿哥就是这样温润脾气,对任何人都是淡淡如水的,你们不懂。
不懂的却是她自己,她从未见过胤禩的执着与甜蜜,不代表没有。
康熙三十六年的选秀,胤禩的眼睛里放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来。
宫女们也整日里唧唧喳喳,议论纷纷。馨雅的心悬了好久,直到圣旨下达,胤禩喜不自胜地去乾清宫谢恩。
“皇上给主子指的哪家小姐?”馨雅问小内监。
“猜不着了吧?是安亲王家的雪霏格格,嘿,连九阿哥都落了空,咱们八爷的圣眷不是一般的隆重啊!……”小内监信口吹嘘起来。
馨雅的心里咯噔一响,懵然不知所措,眼前浮现出那件正蓝旗铠甲内襟里绣的小字:“安王”。
然而,她没有嫉妒的权利。
有人有。
乾清宫外,三位前来叩谢恩典的兄弟只有胤俄一人老老实实地跪着。
“你为什么不拒绝?”胤禟咄咄逼人。
“我为何要拒绝?”胤禩云淡风轻地反问。
“明眼人都知道理由,如果你定要我再重复一遍,那我可以坦率告诉你:霏儿是内定指给我的人!如果你还算个汉子,就该像胤俄一样断然拒绝。”
“这不可能,首先,皇阿玛独断专行地下旨赐婚,根本没有问过我,何来拒绝?其次,郭络罗氏是很理想的福晋,我庆幸有这么个妻子。”
“你庆幸的恐怕是得到了安王爷的外孙、我母妃的侄女儿吧?你若不是真心喜欢,就请退避三舍。利欲熏心之辈娶她为妻,实乃对真心爱慕者的亵渎!”
“真心爱慕者?”胤禩轻哂,“你在自况吗?”顿了顿,又道:“诚如九弟所言,我很庆幸,庆幸郭络罗氏是安王爷的外孙和宜母妃的侄女。惟其如此,才能钟两家之灵秀,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秀外慧中却又没有心计城府,毓质名门却从不心高气傲。脱离了她们,她就不能成为她!所以,雪霏的出身和她本人是密不可分的,我必须完整地接受。”
大婚过后,胤禩初次上朝,遇到了纳兰揆叙。一番贺喜还礼之后,胤禩道:“揆叙兄,我在为新妇的娘家忧心呢,安王府拒婚的事儿还是传得沸沸扬扬,太子爷面子上挂不住,报复怕是难免的。唉——”
“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难得两全啊。不过八爷刚刚喜结良缘,就碰上这样棘手的事,未免太巧合了。揆叙已经关照过大阿哥了,怎么还泄露了出来?”
“正是,胤禩也百思不得其解。安王家做事谨慎,不可能自招祸患;太子向来骄傲,也不愿意坠颜面。大哥那里有你关照,亦是不会走漏。怎么得就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呢?”
一番讨论之后,二人俱是摸不着头脑。纳兰揆叙干笑了下,道:“想必还是我那个表弟,粗莽惯了,酒多吐真言,说漏了口也未可知。哦,若将来太子果真对安王府发难,八爷打算如何应付?”
“因势利导吧。”
裕亲王府。
福全慈爱地看着爱侄,心底里油然而生的骄傲与欣慰溢于言表,默默地想:他就像是我当年的翻版,出身微贱却早慧伶俐。当年的自己早早地接受了现实,臣服于弟弟之下,安然地做起了太平亲王。可为什么这个孩子也要重复同样的宿命呢?当今太子资质中上,骄横悖乱,对待伯父常有轻慢之意……除了是嫡子,还有哪点比得上这个孩子?
胤禩也一样的敬爱福全。唯有在伯父这里,他才能体会到深沉如山的父爱。从政和大婚,都依赖福全的悉心操持,而他的皇阿玛不过是下达一纸诏书罢了。相形之下,真正的父亲只剩下抽象的概念,唯有伯父,才是那个殚精竭虑、毫无保留地教导自己的人。
“太子是愈来愈不成器了,”福全感叹道:“大阿哥今番揭露弊政,本是好事,可惜他与太子不睦是朝野心照不宣的共识,无形中降低了此次弹劾的信服度,皇上又护短,只怕是有始无终、不了了之的多。”
“伯父所见极是。”
“胤禩啊,你这次可要把持住,不偏不倚,切勿卷入其中才好。”
“嗯,胤禩谨遵伯父的吩咐。”
“昨儿你说老九有些蠢蠢欲动,那你劝住了没?”
“胤禩愚笨,未能说服。”
“他还没对你言听计从?”
“九弟是宜母妃的爱子,他习惯了睥睨我等兄弟,现在能对我敞开心扉、倾心相交,已是难能可贵的了。”胤禩缓缓地开口。福全心下了然:九阿哥骨子里傲气,自然不肯俯首听人号令。
“近来,九弟虽与我往来频繁,可大事的拿捏取舍上往往桀骜不驯,我的话,他听则听矣,实际上还是特立独行。他和太子结下了好些年的恩怨,要他袖手旁边,恐怕不可能。”
“你打算如何?”
“静观其变。也许,九弟真要吃一次亏,才会驯服。”
“好。老九这孩子,能力和才具都有,可惜心高气傲、独往独行,缺乏礼贤下士的气度和统领大局的能力。为帅则不可,为将则有余,若能为你所用,倒是个难得的帮手。”
“侄儿明白。”
大阿哥门人弹劾索额图的奏议,大臣们心知肚明:索额图的背后是胤礽,而胤礽毕竟是当朝二十余年,嫡根正苗的皇太子,于是核实奏议的时候都抱着投鼠忌器的心理。弹劾案在激起了最初的涟漪之后迅速归于平静,如石沉大海不见了下文。
毓庆宫中,胤礽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道:“外叔公,如何?老大蚍蜉撼树,没好果子吃。”
索额图却远没有侄外孙轻松,老谋深算的他早已嗅出了不寻常的气味,也不点破,先将一折秘奏递与太子,道:“太子爷请看看,这是犬子格尔芬在吏部调查的详细奏报,问题不简单哪!”
太子看毕,脸上浮出一丝冷笑:“老九恨怨我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原以为他不过是个花前月下的公子哥儿,嘴上说说而已,还真刀兵相见了!什么时候寻个机会收拾他,看他还敢不敢放冷箭!”
“太子爷,事情有些不对头。”
“哦?”胤礽问。
“您当初为什么和九阿哥结下了梁子?”索额图反问。
“还不是为个女人?其实胤礽并非好色之徒,丢开手也就算了,奈何这混小子耿耿于怀。”
“当初九阿哥锋芒毕露,咱们忌惮他有不臣之心,才把他的婚事搅黄了。现在回顾,九阿哥竟是个秋后的蚂蚱,没几日蹦跶的。再从他草率跟风来看,也没多大远见。可他不危险,他背后的人危险。”
“谁?老大?那个脓包,癞蛤蟆要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也不瞧瞧自个的手段,何曾是我的对手。”胤礽不屑地道。
“不,老臣所指之人心似山川,深藏不露,实乃真真的危险人物。太子爷想想,您和九阿哥鹬蚌相争了一场,最后得了便宜卖乖的是谁?现在和安王府、裕亲王、汉臣文人走动频繁的又是谁?明明娶了九阿哥的心上人,却能一笑泯恩仇还是谁?”
“老八——?”
“所以说,擒贼先擒王,九阿哥不过是八阿哥的附庸,绣花枕头罢了。咱们何必摆布他?应该抓大放小,重点削弱八爷的羽翼。他想攀高枝,咱们干脆把安王府这棵老树都给连根拔了。”
“妙计!”胤俄心悦诚服地赞道。
索额图是老奸巨猾之人。老安亲王岳乐执政多年,还能没个仇人?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贝勒诺尼很快便跳将出来,弹劾岳乐在世时执掌宗人府不善。宗人府裁议之后,拟定将岳乐之子:安郡王马尔浑、勤郡王蕴端、僖郡王景熙、固山贝子吴尔占等尽树革爵为闲散宗室。朝野震动。
雪霏每天都以泪洗面。胤禩看似见死不救,其实也是每日忧心忡忡,却苦于不能援手,只好每晚婉言劝解她。
一晚,她哭累了,抽泣着入睡了。胤禩别有一番苦涩在心头,轻轻地抚过她湿润的脸庞、脖子、削肩。手忽然一停:锁骨凸出,明显可感。怎么,半个月光景,霏儿竟瘦得形销骨立,全不似从前那个秾纤均匀的宁馨儿!
梦里的雪霏喃喃自语:“郭罗妈妈,妈妈……”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泪珠,胤禩心疼地搂过她,心里默念:“霏儿,很快就会没事的。只此一回,我发誓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复又握紧了拳头:“我绝非无情无义,只是,现在出手正中奸人下怀。上上之选应以静制动,等对方得寸进尺的时候再出手。届时,攻守之势相异,以皇阿玛的圣明,自然明白他们在徇私迫害,而我们光明磊落……霏儿,多忍几日,就几日,好吗?”
果然,墙倒众人推,反安亲王的势力借机落井下石,进而奏请削去岳乐的亲王爵位和谥号。终于激起了朝野正直之士的不平,宗室们也很有兔死狐悲之感,只是敢怒不敢言。
胤禩知道,出手的时机到了。
于是,他先是请伯父福全出面保奏,接着,又亲自跪求。皇上不动声色地听任他跪了一个时辰,直到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才唤他进殿。
“你要保奏你媳妇的娘家?”
“不,儿臣保奏的是功勋卓著、辅弼两朝的功臣。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胤禩保奏安亲王一家,是出于公心,所谓内举不避亲。”胤禩不卑不亢地说。
“既如此,你为何迟迟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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