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遭人排挤,只有手握实权才能为百姓造福,两厢权衡,大人又何妨屈就一下呢?”
于廷益的脸越发肃然:“下就算要屈就也绝不向那班小人示弱!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下自认是坦荡荡之人;自当坦诚无私;无惧无畏;所以也自然就没有什没可告人的心思。至于造福百姓,此乃分内之事,不便成为随意妥协的借口。”他略微顿了顿,“说到这里,下倒有一事不太明白。以郕王爷的才智,如若涉朝干政,辅佐皇上处理朝中大事,必然可以压制王振等人的嚣张气焰,朝政必然不至于晦暗至此。只是,郕王爷如今却为何甘愿避守郕王府,对一切置之不理,任由权阉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翻云覆雨?”不觉间,他话锋一转,将话语引至了朱祁钰的身上,不动声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看他对此有何说法。
朱祁钰并没有如于廷益所料的那般手足无措,相反,他神如常,镇定得不像话,就连唇边的笑意也自然得炕出一丝破绽:“于大人有所不知,人知名位为乐;不知无名无位之乐为最真,本王是个没担当的人,不过是生来运气好,承了先皇的姓氏,就本王而言,只求任一闲职,棋酒为伴,茶友相陪就好,居不得高位。矜名不若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君不见,伶人粉墨登场;将妍丑全然寄托于笔端之上;歌残场罢;方才的妍丑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再如同你我对奕,在棋盘上杀得你死我活;等到局尽子收;方才的较雌论雄又能带来多少实质利益?”
展眉一笑,他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窗外一片苍茫的,声音依旧如玉暖生,温润清越:“若是可以,本王倒宁愿求一红颜知己,裘褐为衣,与之俱隐深山中,似陶潜一般夫耕于前,锄于后,倒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话音一落,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了些,双眸熠熠发亮。
于廷益不是没有明白他话语中的淡泊权势的意味。只不过,是什么让一个韶华正茂的皇族青年对功名利禄有了倦怠之心?像他这般的年寄男子不都应该豪气干云,雄心勃勃的地企图建立万世功业吗?可为什么眼前这个贵为郕王的皇族青年竟然希望效仿陶潜,守拙归隐?
这是幸,还是憾?
于廷益正想着,不觉间,朱祁钰突然转过身,唇角含笑:“多谢于大人今日作陪,本王忽然记起还有要事未曾办妥,就此先告辞了。”
于廷益只道是一向谨慎的他为了逃避接下来可能涉及到的谈话,不想随意落人口实,也就仅只笑笑,起身回了个礼。
随着脚步声的离去,嵌珠镶翠的门帘发出一阵清灵的声响,那俊挺的身影消失在了静室门口。
执起桌上的紫砂壶,盔中微带淡绿却也清澈见底的茶水慢慢汇如釉亮的茶杯中,于廷益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朝堂,岂止是晦暗,简直是污浊至极!有才者皆受到排斥和贬黜,无能者却借着阿谀奉承往上攀爬,明净清逸竟远不及手中这壶茶……
莲眼·帝释天下篇 弦韵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淡然~~淡然~~再淡然~~
静坐学闲;暮鼓晨钟;消磨人世几多事;
知津当早渡;白云红叶;指点江山万古峰。
我要向素衣看齐……“王爷!”
朱祁钰刚步出静室,隐匿于暗处的侍卫晁天阙与沈莫言便迎了上来。此二人乃是张太皇太后还在世时赐给他的两大高手,负责贴身保护他的安危。
“天阙,你留在这里,记得暗中护送于大人回府,如若有什么万一,定要护得于大人周全,不得有任何的闪失。”朱祁钰停在门口,出声叮嘱两人中身材较魁梧的晁天阙。
毕竟,刚才是他派人将于廷益给请过来的,虽然品茗对奕时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行踪败露,但难保离开之后不会有什庙子。锦衣卫总是无孔不入;他倒是无甚要紧的,毕竟身为当今皇上的胞弟,虽然只是任个闲职,但王振那党人也是对他多有忌讳的。而于廷益则不然,王振之流早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伺机想将之除去。所以,还是万事小心谨慎为妙。
“是,王爷!”晁天阙点头,立刻身行极速地领命而去。
朱祁钰悠闲地缓缓步出“素瓷居”,另一名侍卫沈莫言已经将马给牵来了。
“今晚的月可真好呀……”朱祁钰并没有急着上马,只是抬起头,对着如玉一般的月莫名感慨了一句,随即,他轻笑起来,玩味地斜睨了沈莫言一眼道:“莫言,你有没有听到?”
沈莫言,此人人如其名,为人沉默少语,不苟言笑,平时就一副极为木讷的模样。朱祁钰的询问让他有些困惑地往四周张望了一番,似乎不明白问题的所指:“王爷,听到什么?”
“听到——琴声……”朱祁钰眉眼稍稍一抬,好整以暇地做了个提示。
“王爷,这‘素瓷居’中丝竹乱耳,当然听得见琴声。”沈莫言以为他所指的琴声是“素瓷居”中琴娘的琴声,觉得有些纳闷,他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那琴声很普通嘛,并没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怎么会吸引王爷的注意?“不过,莫言是个粗人,对那些风雅的东西一向没什么感觉。”
“本王所指的不是里面的琴声,是外面的。”朱祁钰悠悠开口,不经意地将眼眯起,细细弯着,两道目光若上弦月的清辉,儒雅而俊秀。
“外面的琴声?”沈莫言又被搞糊涂了,他不明所以地怔忡了一下,疑惑地侧耳细细聆听:“在哪里?”外面哪来的琴声?以他的耳力,如果有琴声,怎么可能听不见?莫不是王爷又刻意拿他寻开心?
“难道,这琴声乃是谪仙之曲……”朱祁钰听了他的答案,一层迷朦的笑意如蜻蜓点水,从脸上漾开。他自言自语地兀自咕哝了两声,思索片刻之后,看似随意地挥挥手:“你且先回府去,今晚月撩人,本王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他的决定刚一出口就遭到沈莫言的反对:“王爷,这恐怕不妥,您独自一人,只恐有宵小之辈暗中窥伺,图谋不轨……”
“你放心吧,本王今日便服出府,应富有人认得出。”朱祁钰犹如一尾狡猾的鱼,看似不在意地微笑,似乎根本就没把沈莫言的反对放在心上:“再说,如今,不管是清流还是阉党恐怕都在想方设法与本王交好,他们应该还不会蠢到企图对本王不利。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吧,几时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说到最后,他索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板起脸来,满意地看到沈莫言那惯于严肃的脸上竟染了一层尴尬的微红。
似乎是被朱祁钰情绪的变幻刺激得无言以对,沈莫言半晌之后才讷讷地说了个很煞风景的理由:“若是郕王问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若问起,你便说我去了‘晴眉馆’,今晚不定回不回去。”朱祁钰狡黠地笑了起来,悠哉游哉地抛了个荒唐的答案,再也不管其他,只顾径自往前走去。
沈莫言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晴眉馆”,那可是京师名远播的第一青楼!王爷一向甚为洁身自好,几时有了这等招蜂引蝶,拈惹草的嗜好?还要他如是这般地告知郕王,实在是……
沈莫言寻思片刻,直觉回到王府必然难以交差,想再把这一切问得清楚些,日然发现朱祁钰已经没影了。无奈之下,他牵着马,有些恍恍惚惚地往郕王府走,一边在心里唉声叹气。
哎!一切都听王爷的,王爷吩咐他怎么说就怎么说,其他的……也罢,姑且如此吧!
亥时已过,临近子时,深沉,长街上行人甚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都行匆忙,;一看便知是整日劳作之人,归心似箭般地擦身而过。朱祁钰却显得悠闲自在,时不时停下脚步,似乎是在追寻着什么。他当然不是要去“晴眉馆”寻猎,刚才在“素瓷居”,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幻听,远远地,有一阵极为悦耳的琴声传来,弹的不是《平沙落雁》,也不是《渔舟唱晚》。
如果他没听错,那人弹的正是《潇湘水云》!
据传,《潇湘水云》是南宋浙派琴践沔的得意之作。当时元兵南侵入浙,郭沔移居湖南衡山附近,常在潇、湘二水合流之处游航。每当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蔽,见到江水奔腾的景象,便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因而创作此曲,以寄眷念之情。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居然有人用上好的七弦丝桐在深人静之时弹奏这曲子,这抚琴者究竟是何许人!?竟然不畏惧锦衣卫的密探?
琴声乍听之下飘渺似风声,离“素瓷居”应该有一段距离。若非他对琴声一向敏感,耳力非凡,只怕也和常人一样,只当作是半清风,梦中呓语吧!
唇边不觉抿出一线云淡风清的笑纹,他饶有兴致地专挑小街小巷走,悄悄循着琴声出了城门。
朱祁钰循音直至城外乱葬岗竹林边。
竹,中四君子之一。晋有名士“竹林七贤”,以竹为伴的人多半傲然孤高。看来,这半抚琴奏《潇湘水云》者还是一位情高远的雅士。否则,又怎会选择这长年孤魂吟,冤鬼泣的乱葬岗陶情冶?
沿着竹丛小径一直往前走,虽然半阴风惨惨,四处都是无主孤坟,但娶没有惊扰他的兴致,他一路行来,只觉得竹幽幽,沁人心脾,那琴声也越发清晰了。
朱祁钰深深陶醉于那素音丝竹,良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这竹林中晃悠打转。明明那叮咛作响的琴声就在前面,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层层密密的竹墙。
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四周,竟发现这竹林小径并不简单,乃是以依照上古五行阴阳阵“阳遁三局”而布!当年,叱咤三国的孔明就曾以此类阵法助刘玄德南北征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