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蒙面人出乎意料的反守为攻,一掌击向朱祁钰的肩胛,逼得他倒退一步,便瞅准时机,随即斜斜地蹿出,足点雕栏,直扑素衣而去。素衣站在原地,不惊不躲,握紧手里的凤钗,眼见着那人袭至面前,身子后仰,手中的凤钗一划,竟是将那人的面巾给拉扯了下来!
那是一张极为妖艳魅惑的脸,一时之间,竟然难辨雌雄,那极凌厉的眼和额上那殷红的印子互衬之下,显出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诡谲。那双眼像是一支利箭,幽幽地一层一层旋转着侵袭而来,那足以切肤的寒意浸得她额角开始抽搐。
看着那神秘人的眼和额上殷红诡异的印子,素衣的头蓦然开始绞痛起来,没由来地大汗迭出,莫名竟有深深的恐慌陷入眼眸。
那神秘人似乎也是没有料到会被素衣揭下面巾,大惊之下,快速掠下楼台,嘴里念着咒语,凭空消失一般隐没在了月光之下。
“皇上,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沈莫言救驾来迟,正在忐忑不安,刚领着大内侍卫跪下,朱祁钰却已是毫不在意,急得快步奔到素衣的面前,正好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素衣!”他急急地扶住她,看她异常苍白的脸和满头虚弱的大汗,言辞之中的急切丝毫不加掩饰:“那人伤着你了么?!”此刻,他只觉无比自责,方才,要是他狠下杀招将那人给擒住,或许,就不会累素衣有事了。
素衣摇摇头,紧紧抓住着他的衣襟,张嘴想要说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眨眨眼,汗水已是顺着发丝开始往下滴落,脑子里还深深彷徨着那双可怕的眼和殷红的印子。
那双眼,她只觉得无比熟悉,细细想来,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一时之间,朱祁钰被她这副模样给吓得几乎失了魂。
“以为会幻术就能来去自如了么!?”虽然他并不曾见到那神秘人的模样,但却是只是冷着眼冷着脸,缓慢地转过头,用不带任何感情的温度一径地将命令给吩咐下去,“沈莫言,马上调集所有大内侍卫,连同锦衣卫,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这个大胆闯宫的人给朕找出来!”那神秘人受了伤,一路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循着线索而去,必然会有所收获!
胆敢伤了他的女人,他绝不会就此干休!
尔后,他一把抱起轻盈若羽的她,快步往独倚殿而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大声呵斥着惶惶不知所措的宫娥与内侍。
“马上传太医!”
落絮无声
朱祁钰抱着素衣,一路往独倚殿奔去。
一路上,他的脚步一刻也不敢稍停,而素衣莫名的大汗淋漓,身子在他怀里蜷缩着。
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陷入了昏迷,只觉得原本的头疼已经逐渐延伸到了全身,尤其是腹部,狠狠地抽痛翻搅着,好似魂魄企图硬生生地从身体里分裂出去,却又被什么东西牵扯着,那种拉锯般的疼痛一直肆虐着,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的知觉相连不断。
回到独倚殿,朱祁钰放她躺在床榻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她的身子蜷曲成一团,一张没了血色的脸衬着赤红的贵妃翟衣,显出骇人的青白色,唇上染上了一层灰,就连揪住他衣袖的五指也紧得泛着青。
“素衣,你撑住!”
似乎是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朱祁钰急得快没辙了,却仍旧死死咬着牙,掰开她揪着他衣襟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掌中,力持着镇定,可心疼的感觉却难以抑制,潮水一般奔涌而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为何他的眼,总是看见她最痛苦的时刻?先是为他挡箭之后,昏迷了数日,一直在鬼门关徘徊,尔后,她又因开天眼而险些送了命,这次,竟然又是这样!
盛怒之下,他的脸色也随之由煞白转为铁青,双眼冷得仿似是要吃人:“太医怎么还不来!?难道,要朕亲自去请他才肯来么?!”
见皇上怒意难遏,一旁随侍的宫娥内侍们几乎被吓得魂不附体,抖抖擞擞,手忙脚乱,明显已经背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乱作一团了,唯有兴安还算有几分冷静,一挺朱祁钰发了怒,立马连滚带爬地奔出大殿,催人去请太医来。
片刻之后,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一见素衣这模样,立即吓得脸色都变了,不由分说地便切脉断症。
素衣死死抓紧朱祁钰的手不放,犹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水中的浮木,豆大的汗还在不断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时不时疼得蜷起身子,拱起的身子抵着他的胸膛。
太医神色凝重,切脉之后,立即就跪在了床榻前。此刻,他不知该怎么启齿实情,皇上对杭贵妃的宠爱,对杭贵妃腹中的这个孩子是如何充满期待,众人是有目共睹的,假如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谁也指不准皇上会如何震怒,说不定还会要他们一起陪葬。踌躇了一下,他终是很为难地开了口:“启禀皇上,微臣为贵妃娘娘切脉,那脉象看来,似乎是有滑胎的迹象。”
朱祁钰倒抽一口冷气,悚然一惊,冰凉的心一直往下坠落,不断往下,直至跌落一片无边的火海深渊中,灼灼地焚烧着,五腑六脏狠狠地疼痛。“你可有办法医治!?”他急切地询问,字字无不透着难以抑制的焦灼。
“微臣——”太医嗫嚅着,不敢抬起头看他,生怕自己的束手无策会就这么引来迁怒与杀身之祸:“微臣恐怕——”他留下个话尾巴不说,只是径自地不停磕着头。
抱住素衣因疼痛而蜷缩颤栗的身子,朱祁钰听出了他推托之词的实质涵义,额上青筋毕露,心头不由涌上一阵怒意,气得发抖,一向浑厚的声音在那一刻也全然变了调。“都是一群废物!滚!”他怒意难消,恨不得一脚将那吃白食的废物给踢出独倚殿,衮冕的长袖无意中一拂,不经意便扫到了床榻旁矮几上的鎏金掐丝并蒂烛台。
烛台落地,洒下一地红雨,犹如潸然而下的血泪,带着恍憾与凄楚。
“七哥。”
那厢,素衣紧闭着眼,上半身蜷在他怀里,大汗如雨下,似乎已是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嘴里喃喃地呓语着那个令她刻骨铭心的男子。“七哥!” 双眼狠狠地闭紧,她一声一声地唤着,每唤一次,呼吸就紧一分,他的心也随之狠狠地颤抖一下。
“素衣,我在,我在的!”朱祁钰看她痛苦的模样,犹如是痛在自己的身上,咬紧牙关,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揽住她,感觉她被汗浸湿的发,腻腻地纠缠在颈间,一片绝望的冰冷。
他以为,在这重重宫墙中,他只要时时谨慎,就可以将她护得周全,可是,危险与阴谋无处不在,他纵使再小心翼翼,也防范不了那些居心叵测者的有心谋算。
他终是不该让她进宫来的呵!
若非他太过自负,她又怎么会受今日的苦?
倘若她没有入宫,谁又能害得了她呢?!
此刻,她当他是风湛雨也好,当他是朱祁钰也罢,都没有任何的分别。她在他的身边,他便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而她,则是他唯一在心底认定的妻子,即使她从未真正当他是她的良人。
素衣忍着疼,微微睁开眼,虚弱地苦笑着。此刻,在她逆着光亮的眼中,风湛雨的影子已经和朱祁钰重合了,就连耳畔传来的声音,也和记忆中的重叠混合在了一起,高高低低,竟像是一个人,远在记忆之中,又近在身侧。“七哥,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她喘息着,呼吸深深浅浅,间隔的时间越来越久,竟然有越来越无法拼凑的趋势。
“不!不会的!”
月光与灯火相织,映在朱祁钰的脸上,映出了错愕、震惊、迷惑,还有那么深切的痛苦、彷惶与无奈,心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眼睑间也不觉氤氲了起来。
这一刻,红尘俗世,天下社稷,忽然间就变得悠远了,他只觉得在这静谧无声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他。明明已是哽咽,可他却听见自己的声音绽放在空气中,以一种异常温柔的方式,那么坚决,那么坚定。
“我们一定保得住他,一定保得住!”
此刻,他恨不得痛的人是他,以身易身,代替她承受这一切的苦难!即便愤懑,可他也无法埋怨任何人,只是深深地不甘心!为何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只能孤军奋战,连心爱的女人受此折磨,也无能为力!?
什么狗屁紫微帝王星!?
他宁愿自己只是个贩夫走卒!
“七哥,你不要骗我了……”又是一阵无法忍受的绞痛,她咬牙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五官似乎都扭到了一起。摇摇头,她呼吸一窒,随即气若游丝,声音断断续续地抖颤着:“我好像……好像感觉不到他了……我真的保不住……保不住他了么……”
“谁说你保不住他的?!”
独倚殿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并不见得多么浑厚而有魄力,可就是那么个轻轻柔柔的女子的嗓音,却是蓦地就带来了一丝希望的曙光。朱祁钰倏地抬起头,潸然而下的泪水中,模模糊糊地,只见到一袭水蓝的衣裙。
那是“妙手医”尹殷心!
殷心跟在一脸焦急的殊颜身后,步履盈然,神色肃穆,修长的身子宛若谪仙,烛火的光亮犹如冰棱罅隙里游动着的一缕灰白,覆盖在她的眉目之间,微微地蹙出一抹阴云似的嘲讽,冷冷地,满是对生死的不屑。
“只要我尹殷心在,任谁也抢不走他,即便是阎王爷出马,也得先要问我同是不同意!”
***************************************************************************
“妙手医”果然不愧是“妙手医”,一点也不负“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之名!
太医束手无策的滑胎症结,殷心却似乎并不太当一回事,切了脉,施了针,喂了素衣一粒药丸,眼见得她的脸色渐渐缓和,在朱祁钰的怀中平静了下来,陷入昏睡,才亲自写了保胎的药方子,即使煎药也不假他人之手。在亲自尝了药,确保药汁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