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此罢了!
朱祁钰淡淡地撇开视线,脸色益加森冷,身影看起来更显高大,带着一股慑人的存在感。“翥儿,如今国事繁忙,朕没心思也没兴致做这些事。”他并不领情,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顺,不过轻轻一句话,就将所有的意思包含其间,但眼中却蓄著滔天的风暴。
面对这样的事,一旦把握不好便是要悔恨终身。他们两人之中定要有一方是理智的才成。而理智的人,往往必须要扮黑脸,才能控制整个局面。翥儿什么都不懂,不过是向来惯于依赖他罢了,如今,这黑脸的角色只好由他来扮演了。
唐翥儿浑身僵硬,只觉得像是被朱祁钰给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她尴尬而羞耻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缓缓蹲下身子,将脸埋入双膝间,赤裸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无声地垂泪。
眼泪滑落在膝盖上,顺着腿往下淌,被风一吹,凉得令人生疼。
本以为是最后的杀手锏,没想到一切都是自取其辱。他不仅不愿意要她,连看她一眼也觉得厌恶么?在他眼里,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成了不知羞耻的女子?是她太贪心了?妄想索要他不愿意给与的东西,这叫什么?自讨没趣,是么?
越想,心里越乱,越使她倍觉无地自容。
“你不该如此轻贱自己。”他拾起她的襦衣,裹住她赤裸的身子,除了无奈,还是无奈:“你这样做,将朕置于何地呢?朕在你的心中,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么?”还以为自小一起长大,她多少该有几分了解他,可是——看她,将一切想得多么令人啼笑皆非?!
原来,在翥儿心目中,他是个可以被女色所惑的男子呵。
可是,她哪里错了?
他的确是被女色所惑了呀 ,只不过,惑了他的人,不是她罢了——
“您心里已经没有翥儿了,翥儿不管做什么,也都没有关系了吧?”她的双眸盈满了怅惘,那是痛极了之后,极空洞、疲惫、虚弱的眸色。是的,不过瞬间,她的心便破碎了,她忽然彻底的感到寒心,却也仍旧不愿放手。“翥儿不会放弃的,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必然要选秀封妃,难道真要如此决绝,要逼翥儿动用那些令人不齿的手段?”
倘若真的走上这条路,她也不怕,太妃应该是要替她作主的吧?到那时,皇上恐怕才会真的相信她的心意吧?还有那汪氏,当初不也是孙太后下旨,才让殿下与其成婚的么?那女人向来处处讨好她。皇上过不久就要册封皇后了,汪氏身为正妃,自然是不二人选;那汪氏应该是不会从中作梗的吧?!这么说来;她要入宫;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旦入了宫,皇上真的忍心让她只作个奴婢吗?
他应该是舍不得的吧?
不论如何,她如今,也惟有这条路可走了!
“你与其动那些歪脑筋,倒不如早些死心的好。”仿似看穿了她的一切打算,他将话说得特别慢、特别轻,一字一字敲进她心坎,也顺道熄灭了她残留的最后一抹希望之光。“就算你凭借太妃等人的担保,让朕不得不册封你为妃,朕也照样只当你是自家妹子,绝不会碰你。”
“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她听出了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警告,看了他一阵,眼泪再次缓缓溢了出来。红红的眼眶,哀伤的眸底,映着他那张俊美的脸,足以伤透她心。“只要能天天见到您,翥儿便心满意足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矛盾之色,有苦楚,有不忍,还有无奈。
“你为何如此痴傻?”
“您只道翥儿痴傻,可您又知道么?离了您,翥儿该去何处觅一个家?该去何处觅一个良人?该去何处觅回这十几年的情分?”她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兽在呻吟,绝望而低徊。
是的,她可以忍住不哭,她可以倔强的压抑愤怒,她可以紧紧的紧紧的抿住哭声,可以狠狠的狠狠的切断伤痛,可以伪装成平静,可以伪装成不屑伤心流泪,甚至,她还可以在事后唾弃自己为他痛心……可是身体不会骗人,身体毕竟诚实地反应了她撕心扯肺的剧烈疼痛和难以言喻的哀伤。
“你还要朕怎么说才明白——”此刻,他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空间里,听起来虚无飘渺,仿佛不是真实的。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想要说服一个为情痴狂的女人,如此困难。
“您什么都不用说了,翥儿什么都明白了。”全身像被掏空了一般,她打断他的话,满脸凄然,却泛起一抹无神的笑。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涣散的意识在空中飘荡,她的话音轻得被风一卷就不见了。
“你明白什么?” 又问了一遍,声音依旧轻,但在那样的轻柔间却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张力。
“翥儿要削发为尼,或者以死铭志,您才肯相信呢……”她垂着头,转过身,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翥儿马上就去……”
她有些恍恍惚惚地,脚步声如凌迟人心一般缓缓踏出,一下,又一下,再一下。她在等着他出声挽留,她在等着他为方才的决绝萌生悔意。一步又一步,她低着头,看着脚下,直到走到门边,他也没有作声。
无形的血液终于随着心底迸裂的伤口蜿蜒流淌,没有痕迹,只有疼痛。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子,朱祁钰眼中隐现着一抹担忧。终于,他伸出手,在她昏厥之时,及时接住了她瘫软的身子。
将唐翥儿交给守卫的文渊阁门前的沈莫言后,他又入了文渊阁,继续批阅奏折,只是留下淡淡的一个吩咐。
“将她送到吴太妃的寝宫去!”
是的,眼下,他需要忧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何事为之大,何事又为之小?
他身为一朝天子,必然得要有所取舍才成。
只是,这取与舍之间,如何才能求得一个平衡点呢?
长夜孤吟
还不到十月,夜半便已是雾气遮眼,寒霜挂树,寒峭得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蒙蒙雾气中,路小渊跺了跺脚,啃了一口热乎乎的馒头,拢拢身上的旧棉衣,将手掌凑到嘴边呵了一口气,探头探脑脑地往长街拐角处望了又望,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他年方不过十三,按理是没有资格参加招募民壮的,但他缠人功夫一流,死磨活赖,说什么即使还不能为国杀敌报仇,哪怕做做伙头军,给大伙儿送送馒头米饭什么的也好。招募民壮的官员被他给缠得没辙了,只好勉强同意了。不过,可别小看了他,他的两个叔叔都在三千营中任职,而三千营主巡哨,所以,他的小道消息往往最为灵通,只要有那么点风声窜出来,都能被他给打听得一五一十的!
“小渊,你在看什么呢?”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脑。路小渊回头一看,那人一身灰袄,浓眉大眼,不断哈着白气,因熬夜而显得黯然的脸上挤出了一缕古怪的笑容。此人便是负责守卫西直门城门的马开源,与路小渊的叔叔同属三千营管制,也因此与小渊有几分熟识。
“喏!”路小渊朝着雾蒙蒙的街道努努嘴,又咬了一大口馒头,这才含糊不清地应了声:“我在等于大人。”
“伙头军的厨子又给于大人备了菜粥么?不过,今天雾大路难行,于大人只怕来不了这么早吧。”马开源抬起头,望了望长街之上越来越浓的雾气,虽然已过了寅时,却丝毫没有即将亮堂起来的迹象。
每日由寅时开时,身为兵部尚书的于廷益都会亲自督察九门的夜守布防与当值交替。他平易近人,从不介意粗茶淡饭,时时与守城将士同吃同卧,深得众人爱戴。伙头军的厨子们见他近日为了公事废寝忘食,夜半还要督察布防,担心粗面馒头拖垮了他的身子,便私下里给他备了肉末菜粥。
马开源从怀里掏出酒葫芦,趁着四周没人注意,赶紧往嘴里灌了一小口。老酒的味道充斥着鼻子,似乎一下子就暖和了起来。他满足地咋咋嘴,又拍了路小渊的后脑勺一下:“你还是赶紧送馒头去吧!东直门那边的兄弟们可还等着呢!要是你拖拖拉拉误了时辰,大伙儿饿得头昏眼花,说不定把你小子也给宰了煮成粥!”说着,不由打了个酒嗝,脸上显出了微红的酒意。
“你少吓唬人!”大约是被拍得有些疼了,路小渊捂着后脑扭过头来。他向来闻不惯酒味,鬼灵精似的大眼撇了撇,被马开源满口的酒味给熏得不由掩住鼻子。“老马,你没事就喜欢灌了几口猴子尿!前几日才下了军令,严禁任何人私下喝酒,你也不怕猴子尿喝多了误事?!”
“放心,误不了事!喝酒不过是驱寒罢了!”马开源忍不住又灌了一口酒,这才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一番,将酒葫芦给藏进怀里。“瓦剌蛮子要是打来了,看我一刀一个便结果了他们!”毕竟酒热暖身,他浑身发烫,不仅说话的声音也不觉提高了,还禁不住指手画脚地比划着,那义愤填膺的逼真模样倒仿佛瓦剌人近在眼前;被他一个一个通通手刃。
“老马,你又说大话!”路小渊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看模样,似乎一点也不相信他会这么英勇:“我三叔说你逊毙了,没准瓦剌人打来了,你还醉得迷迷糊糊呢,瓦剌人一刀砍过来,你搞不好会被吓得腿软,说不定还会尿裤子!”
“你这小猴子!欠揍不是?!”马开源被他抢白了一顿,酒劲一上来,登时面红脖子粗。有些气闷地拎着他的衣领,轻轻往旁边一扔:“少废话了,快送馒头去吧!”
路小渊并不肯离开,绕着圈子回到原地,仍旧恋恋不舍地张望着。突然,他挤出歌没头没脑的疑问,倒把马开源给惊了一惊:“老马,你见过皇上么?”
“见皇上?我算哪根葱?”马开源随即反应了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尖哼唧了一声:“你这小子,大半夜的,莫不是想消遣我?!”
“谁有那闲功夫消遣你?”路小渊白了他一眼,神秘兮兮地朝他勾勾指头。马开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