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弱纤的嘴唇哆嗦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日本人动用了飞机,他们看着我们撤退,竟然早就抄了咱们的后路。少帅恨恨地说了一句‘**误我’,朝天发了两发子弹,带着我们突围。可是……可是日本人来得好多啊……源源不断的,从后面涌上来……”
“少帅呢?少帅怎么样了?”杜弱纤含着恐惧,嘴里一迭声地问着,可是手却几乎要冲动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敢再听。
“少帅……他……阵亡了……”
周围是死一般地宁静,杜弱纤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嘴里仍然喃喃地说:“他说,他说……要到保定来找我的,他要我等着……”
话还没有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连周围的惊呼声,都已经听不到……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风林含着笑对她挥手。她拼命地摇头,不要他离开。可是他却仍然含着微笑,身影离她越来越远,让她拼了命地追都追不到。
“风林!”她拼命地大叫,可是声音却卡在喉咙口,怎么也发不出来。
“醒了醒了!”有很多嘈杂的声音,似喜似悲。杜弱纤睁开眼睛,拼命地想要搜寻那个在梦里一直反复地出现,却从来没有追上的人。
一张张脸,都含着悲切。杜弱纤从第一张扫到最好一张,唯独没有自己最向往的那一张熟悉的脸庞。
“弱纤,你别急啊!”陶太太用手帕抹着眼泪,“少帅他……他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杜弱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又如泉一般地涌了出来。
“这——不是真的,不是的。”杜弱纤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自己的话。似乎只要自己这样说,风林就能再噙着慵懒的笑,出现在她的面前似的。
“弱纤!”陈太太挤了过来,“你还有我们,还有我们啊!”
可是,他们——他们全部加起来,都不是风林啊!
杜弱纤哭得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陶太太和陈太太也在身边陪着她哭。
“我要去找他!”杜弱纤忽然收住了泪,声音轻而坚定。
“少帅在喜峰口不远的地方,现在那里都被夷为了平地。现在北平也沦陷了,落在了日本人的手里。保定也不能呆多义,我们要赶快走。”
刘举山从屋外走了进来,看着杜弱纤的脸,很严肃地说:“少帅一再把你托付给我,和我们一起走吧。”
“去……哪里?”这句话,其实问得很机械,杜弱纤的心窍已经被关得紧紧的。
“南京吧,现在政府军都在那里。碧水军少了少帅,就像少了主心骨,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先去了南京再说,那里建立了临时政府。”
杜弱纤固执地摇头:“不行,我要去找风林。”
“少帅他……已经……”刘举山不忍再说下去,眼圈已经红了。
杜弱纤的泪又急急地流下来,仰起头:“我不去南京!我要去北平,我要去看他,我要……”她固执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刘举山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正文 下部聒碎乡心梦不成(1)
夜幕降临,霓虹灯渐次地闪亮。在北方渐次沦陷的国难当头,上海滩仍然是一片末世的繁华景象。
百乐门的歌厅里,座无虚席,铺设出一幅纸醉金迷的众生相。
“下面,有请上海滩最红的歌星——寻梦小姐!”
宏亮浑厚的男中音,顿时让嘈杂的大厅,立刻寂静了下来。尤其是中年、青年的男子们,一个个都翘首以盼。
歌女寻梦的崛起上海滩,是一个奇迹。她有娇美的容颜,悠扬的歌喉,身后还有上海滩第一大帮帮主罗敏成的支持。
“罗老大怎么会不把她收房?”
“听说,他们是异姓兄妹……”
座位上三三两两的议论,总是围绕着即将出场的歌女——寻梦。
一阵悠扬的歌,从后台走出来一位浓妆的美女。
她穿着一袭黑色的旗袍,暗沉的颜色里,因为绣满着暗纹,而显得生动。在灯光下,那黑色竟然并不呆板,透着一枝枝暗色的山茶,折射出光线的厚度。
大腿边开了一个衩,这时走动起来,就隐隐地露出了穿着丝袜子的大腿,反让人更加的血脉贲张。
她垂首敛眉,并不像时下流行的歌手一样,对着台下抛媚眼。她立定在高台一侧,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清清亮亮,透着星子的光芒。
她的头发没有烫过,盘着一个高髻。浑身上下,除了髻上的一枚长簪,别无饰物,却觉得这舞台,都是为了她量身定造的。
“…………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
一曲《天涯明月》,是一首哀伤的诗行。寻梦的眼睛,幽幽地落在了不知名的所在,灯光下的眼眸,有一抹晶莹一闪一闪。
如雷的掌声里,寻梦那一缕呈抛物线游离的神思,才算收了回来。仪态万方地谢了幕,座上客都一再要求另唱一曲。
她的人,她的歌,都是看不厌也听不厌的女儿红。有不少人,是夜夜都要来捧场的熟客,这时见她谢了幕不再出来,只是遗憾地咂了咂嘴,并不感到意外。
在后台卸了妆,才看出来她长得端庄柔媚,肤色过于苍白,仿佛是久不见天日似的。抿着唇的时候,唇线便泛出一点灰白来。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化妆间,寻梦微微偏首,对着来人展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却因为对方浓长的叹息,而把笑容隐没在了唇角边。
“以后,不要唱这首歌了。”他身材很高,嘴里咬着一支雪茄,因为寻梦微蹙的眉头,而尴尬地扔在地上,用皮鞋的鞋尖,把烟头踩熄。
“我唱得不好么?”寻梦微仰起头,带着一抹脱去世间浮华后的平和。
“你明知道的,你唱的太悲,每一回卸妆的时候,还要独自再哭上一回。以后……还是别唱了罢!”
寻梦敛了眉:“我喜欢这首歌,大家也喜欢我唱这一首。”
“可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你唱着它,就沉到了往事里面。我不喜欢你唱完了它,就要落几滴泪。我不喜欢……”
寻梦呆呆地看着他,心里有些什么松动了又松动,忽然“扑嗤”地笑了出来:“罗大哥,瞧你说话的口气,仿佛是街头的无赖,哪里还有一点上海滩第一大帮帮主的气势?”
罗敏成瞪了她一眼,才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总是拿你没有法子的。但是,为了我,你别再唱这首歌,好不好?”
“好,我尽量的不唱。”寻梦接受了他的建议,可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的眼泪,从一开始就没有停止的打算。
“唉,你还是忘不了他啊……”罗敏成看着她的脸色,黯然地叹了口气。
他……?
寻梦的脸色,忽然地柔和到了极点。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罗敏成觉得自己的心涩涩得难受,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又插了回去:“走罢,我送你回去。”
“好。”
寻梦答应了一声,拿过衣帽架上挂着的一件银狐披肩,两条前爪在胸前紧紧地扣住,衬着她瓷白的面色,更显出了温润的光泽。
“别人都会年老色衰,你怎么会越长越滋润了呢?”罗敏成开着玩笑,让她的手臂穿过了自己的臂弯。
也许,这样的关系,也已经足够让他满足。
一抹嫣红,渐渐地在两颊晕染开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她住在一幢小洋楼里,单独的两层,有着雕花的铁门。
“谢谢你,罗大哥。”寻梦仰起头,看着对方鬓边微现的灰色,忍不住心里一酸。
“跟我还总是这么客气。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去喝茶了。”
“好。”寻梦柔和地展开一个微笑,“罗大哥,你这就走罢。”
罗敏成的汽车,消失在巷子的彼端。寻梦的微笑渐渐地收了起来,露出恍惚的神情。刚要回过身,却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沿着墙角奔来。
寻梦骇了一跳,正要躲避,他已经在铁门前一下子猛地栽倒。
正文 下部聒碎乡心梦不成(2)
巷子口,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那是日本宪兵独有的皮靴踩踏街面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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