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下部聒碎乡心梦不成(2)
巷子口,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那是日本宪兵独有的皮靴踩踏街面的声音。*
寻梦心里一动,连忙用钥匙开了院门,自家窗户里透出来昏暗的光,奋力地把那陌生的男子推了进去。刚刚来得及理好云鬓,那边的一队日本宪兵已经奔了过来。
手里的电筒,把巷子照得透亮,寻梦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可是强持着镇定,挑着眉站立。
为首的一个日本人年纪还不算大,脸部线条是少见的细致,有如雕像一般。脸颊有些瘦削,鼻子既高且挺,浓黑的眉毛下,单眼皮眼睛很亮。
“嘿…………”
一串日本话说得气急败坏,把寻梦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她可以听懂一点简单的日本话,但这样长串又快又急的,还是没有本事听明白,只能无辜地看着为首的日本人。
后面一个汉人连忙小跑着走了过来,看来是个翻译。
好好的中国人,长得眉清目朗,一表人才,却非要给日本人做跑腿……寻梦心里鄙夷,脸上的神色便有些清冷。
翻译却不及看她脸色,对着日本人点着头,一口一个“哈伊”,才转过脸来:“山本先生问你呢,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男人,从这里经过?”
摇了摇头,寻梦低头装作在皮包里翻钥匙:“罗大哥刚刚送我回来……这么晚了,巷子里哪里还有人?”
山本先生皱着眉看她,寻梦坦然地拿出了钥匙:“我唱了一晚的歌,实在是生活所迫,不然谁会这么晚还在外面抛头露面?如果不是太晚了,我倒要请诸位进去坐坐。”
一面说着,一面就举起手来,掩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那翻译低着头用日本话了几句,大约是介绍寻梦的身份。就见那山本一副恍然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用日本话又说了两句,露着一点微笑。翻译一脸的为难,解释寻梦是罗敏成的结义妹妹,如果要动她,恐怕罗敏成的脸上不好看。
山本悻悻地看站寻梦,眼睛里却热切了起来。
翻译又说了两句,山本才恼怒地点了点并没有,又看了她一眼,才又往巷子的另一头追了过去。
直到脚步声已经消失,寻梦才舒了一口长气。这才觉得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时被夜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推开了院墙的门。
“喂,你受的伤很重吗?还能不能走,我扶你进去……”寻梦蹲下身子,皱着眉问。
“咳咳……”对方连着咳了两声,似乎被什么呛到了似的。
受了日本人的一顿惊吓,寻梦刚才那一股力气,这时不知消失到了哪里,竟是扶他不动。用手背拭了一下前额的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等一会儿,我去叫醒桂姨,再把你扶进去。”
她刚折回身,想把大门推开,身后的声音纵然嘶哑,仍然让她熟悉到骨子里。
“弱纤——”
寻梦的身子整个儿似被定住了一般,这个名字唯有自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够记得,却从这个陌生人的嘴里叫了出来。
而更让她浑身僵硬到无法动弹的,是这个声音,穿透了黑暗,直到她的心底。分明是每一夜都如约来相会的那个人,才独有的……
也许是她思念太甚,以至于出现了幻觉。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又降到了冰点,仍然没有敢回头确认一下。
她怎么能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当作了那个他?
捏住了拳头,好容易又迈出了一小步,后面的那个声音,却清清楚楚,又明明白白:“弱纤!”
她的天地,忽然崩塌了一般,头顶的那一声闷雷,响彻在寂寞的生命里。身子不可抑制地抖动了起来,喉咙里逸出了一声哽咽。要拿了拳头塞进去,才能够不号淘大哭。
“弱纤……”
又是一声温柔的呼唤,寻梦别过了头,泪眼朦胧里,看清了眼前的男人。
他抬着头,高耸的鼻梁,浓眉斜飞入鬓,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乎照亮了她乌沉的生命。淡淡的蜜色肌肤,染着不正常的苍白,却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分外俊朗,虽然嘴角两边已经比从前瘦削得多,但……但她怎么会不认得这张脸?
往事在记忆里,像优昙一样的盛开。飘零缤纷的一幕接着一幕,无声地委地。独有他的脸旁,还盛开在她的面前。
伸出手,已经抖得不像话。明明只是咫尺的距离,却似乎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半天也到达不到目的地。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接住了她的,冰凉入骨。
可是他的脸庞,却是火热滚烫的,一下子就灼痛了她的心脏。
“你……我……”她根本已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唇畔抖动着,却始终连不成一个句子。
周围的夜,仿佛是黑墨般暗沉,只有自家的一盏小灯,还替她留着。因而把他的脸容,照得有些不真实起来。
“我……我一定是在做梦……”她叹息着,呻吟了一声。
“不,不是做梦,我没有死,我还活着!”他热切的声音,打开了被她强行锁上的心房,那颗心,跳动得比什么时候都快。
终于从灵魂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经年累月里一遍遍深深镌刻的名字——“风林!”
正文 下部聒碎乡心梦不成(3)
忽然,那一片遮住明月的厚厚云层,移了开去,月亮的银辉洒下阴柔光华,照亮了彼此明亮的双眸。*
“小姐,你回来了吗?”大门“伊呀”一声被打了开来,桂姨那张忠厚的脸,探了出来,“怎么不进来?”
寻梦——不,杜弱纤,困难地挣脱了风林的目光,绽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少帅……他回来了。”
忽然地,又慌乱了起来:“你、你受了伤,我扶你进去……”
北斗星在东方,忽然明亮了起来。
桂姨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头发凌乱,睡意朦胧。这时候却瞪大了眼睛,似乎还不能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杜弱纤用力地把他扶了起来,声音里带着焦躁:“你……怎么样了?”
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风林觉得自己某些死去的部分又活了回来。
“我……”刚刚说了一个字,便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嗽。杜弱纤用手替他轻轻地敲背,神情已经快要哭出来似的。
“先生怎么样了?”
“他受了伤,要不要去叫医生?”
“不用,扶我进去躺着就好。:”风林止住了咳,“实在是我看到你……有些激动,没事的。”
桂姨和杜弱纤一左一右,把风林扶到了床上。隔着灯光,还怕这一段荷败菊开的荏苒光阴,只是一场梦。杜弱纤看着半靠在床上的风林,几疑隔世。
“你……这是真的……”杜弱纤结结巴巴地说着,要用力地咬住了舌尖,用那阵刺痛来提醒自己,这一切并不是梦。
“是的,我并没有死,那时候战场上真的是哀鸿遍野,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一个碧水军的士兵,用身体替我挡住了炮弹,他……我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
“很年轻,只有十九岁。”风林叹息了一声,“国难当头,有那么多热血的青年,甘愿抛头颅、洒热血,可是……国家却偏偏不肯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你的伤……我帮你叫医生。”杜弱纤看着他苍白的容颜,还是不能够放心,“我有相熟的医生……”
说着,脸色微微有些泛红。那个医生,是她上海后,几度饮食难调,罗敏成替她延请的。
“不用了,我现在不能露面,如果被日本人识破了身份,性命不保。”尽管隔开了长长的时间河流,可是他对她的信任,还是一如既往。
“嗯,那你的伤口,我帮你包扎一下吧。”杜弱纤打发走了桂姨,亲自拿过了一个小药箱,羞涩地笑了一下,“你不知道,我现在也算得上半个护士了。”
“是吗?”风林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似乎还沉湎在悠远的梦里,没有醒来。这样的甜美,难道不是梦吗?
“伤口在哪里?”杜弱纤的手指刚刚碰到他衣服的领子,便有些犹豫。曾经有过最亲昵的接触,可是如今身份不同,便生出一种自卑来。
“在胸口。”风林涩声说着,看着她白皙如瓷的侧脸发愣。
明明经过了整夜整夜的思念,可是当她真正坐在他的身侧,那一步却怎么也跨不出去。
她的生活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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