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 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一天,天气晴朗明媚,布林斯利矿井的白色蒸汽在柔和的蓝天阳光下慢慢地融化了,吊车的轮子在高处闪光,筛子正往货车上送着煤,弄出一片嘈杂声。

    “我找我爸爸,他得去伦敦。”孩子在井口碰见第一个人后就说。

    “你找沃尔斯特。莫瑞尔吧?去那边告诉乔。沃德。”

    保罗走到顶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我找我爸爸,他得去伦敦。”

    “你爸爸?他在井下吗?他叫什么?”

    “莫瑞尔先生。”

    “什么,莫瑞尔,出什么事啦?”

    “他得去伦敦。”

    那人走到电话旁,摇通了井底办公室。

    “找沃尔斯特。莫瑞尔,42号,哈特坑道。家里出什么事了,他的孩子在这儿。”

    然后他转身对着保罗。

    “他马上就上来。”他说。

    保罗漫步走到井口顶上,看着罐座托着运煤车升了上来。那只巨大的罐笼停稳后,满满一车煤被拖了出来,另一节空煤车被推上罐座,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铃声,罐座猛地动了一下,像石头一样飞速跌落下去。

    保罗无法接受威廉已经死了,这是不可能的,这儿不是依然热热闹闹的吗?装卸工把小货车搬到了转台上,另外一个工人推着货车沿着弯弯曲曲的井口铁轨向前跑去。

    “威廉死了,妈妈去了伦敦,她在那儿干什么呢?”孩子问着自己,仿佛这是一个猜不透的谜。

    他看着一只接一只的罐笼升了起来,可就是没有父亲。终于,在运煤车旁,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罐笼停稳后,莫瑞尔走来了。由于上次事故,他的腿稍微有点瘸。

    “是你,保罗?他更严重了吗?”

    “你得去趟伦敦。”

    两人离开矿井,好多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走出矿区,沿着铁路向前走去。

    一边是沐浴秋天阳光的田野,一边是像墙一样的长列货车。莫瑞尔有些惊恐地问:“他没死吧,孩子?”

    “死了。”

    “什么时候死的?”

    “昨天晚上,我们接到妈妈的电报。”

    莫瑞尔走了几步,斜靠在一辆卡车旁,双手蒙着眼睛,他没有哭。保罗站在那里,张望着四周等他。一架过磅机上,一辆货车慢慢开过。保罗望着周围的一切,就是回避不看似乎累了斜靠在煤车上的父亲。

    莫瑞尔以前去过一次伦敦。他动身去帮妻子,心里害怕,神情憔悴。那一天是星期二,孩子们留在家里。保罗去上班,亚瑟去上学,安妮有一位朋友陪着她。

    星期六晚上,保罗从休斯顿回家,刚拐过弯,他就看到从塞斯利桥车站回来的父母。他们在黑暗中无言地走着,精疲力尽,两人拉开一大截距离,保罗等着。

    “妈妈!”他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莫瑞尔太太瘦小的身躯似乎没有反应。他又叫一声。

    “保罗!”她应道,仍是十分漠然的样子。

    她让他吻了一下,但她似乎对他没有感觉。

    回到家里,她依旧是那副神情——愈发矮小,面色苍白,一声不响。她对什么都不在意,对什么都不过问,只是说:“棺材今天晚上就运到这儿了,沃尔特,你最好找人帮帮忙。”然后,转过身来对孩子说,“我们把他运回来了。”

    说完她又恢复了那种一言不发的状态,两眼茫然地看着屋里的空间,两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保罗看着她,觉得自己气都喘不过来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上班了,妈妈。”他痛楚地说。

    “是吗?”她回答,神情阴郁。

    半小时后,莫瑞尔烦恼不安,手足无措地又进来了。

    “他来了,我们应该把他放在哪儿?”他问妻子。

    “放在前屋里。”

    “那我还得搬掉桌子吧?”

    “嗯”

    “把他放在椅子上?”

    “你知道放在那儿——对,我也这样想。”

    莫瑞尔和保罗拿了支蜡烛,走进了客厅,里面没有煤气灯。父亲把那张桃花木的大圆桌的桌面拧了下来,空出屋子中间,又找来六把椅子面对面地排着,准备放棺材。

    “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高的人!”这个矿工说,边干活边焦急地张望着。

    保罗走到凸窗前,向外望着,夜色朦胧,那株白蜡树怪模怪样地站在黑暗之中。

    保罗回到母亲身边。

    十点钟,莫瑞尔喊道:“他来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前门传来一阵开锁取门闩的声音。门开处,夜色涌进屋内。

    “再拿一支蜡烛来。”莫瑞尔喊道。

    安妮和亚瑟去了。保罗陪着母亲,一手扶着母亲的腰站在里屋门口。在这间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六张椅子面对面的已经摆好了。窗边,亚瑟靠着花边窗帘,举着一支蜡烛。在敞开的门口,安妮背对着黑夜,向前探身。站在那里,手里的铜烛台发着光。

    一阵车轮声。保罗看见外面黑漆漆的街上几匹马拉着一辆黑色的灵车,上面是一盏灯,两侧是几张惨白的脸。接着,几个男人,都是只穿着衬衫的矿工,好象在拼命用力。一会儿,两个男人出现了,他们抬着沉重的棺材,腰都压弯了。这是莫瑞尔和一个邻居。

    “抬稳了!”莫瑞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和同伴们踏上园子里很陡的台阶,微微发光的棺材头在烛光下起起伏伏。其他人的胳膊在后面使着劲。前面的莫瑞尔和本茨踉跄了一下,这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就晃动起来。

    “稳住!稳住!”莫瑞尔喊道,声音中似乎饱含着痛楚。

    六个人抬棺材的人高高地抬着棺材,走进了小园子。再有三步台阶就到门口了。

    灵车上那盏黄色的灯孤零零地在黑沉沉的马路上闪烁着。

    “小心!”莫瑞尔说。

    棺材晃动着。人们爬上这三级台阶。第一个人刚出现,安妮手里的蜡烛就忽闪了一下,她禁不住呜咽起来。六个男人垂着脑袋挣扎着进了屋,棺材压着六个人,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上似的沉重而悲哀。

    “噢,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这些人因为上台阶步伐不一致而引起棺材晃动,每晃一次,莫瑞尔太太就低声地哭号一阵。

    “噢,我的儿子——……——……——………,”

    “妈妈!”保罗一手扶着她的腰,呜咽地喊道。

    她没听见。

    “哦,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她一遍一遍地念叨着。

    保罗看见汗珠从父亲额头上滚落下来。六个男人都进了屋里——六个都没穿外套,弯着胳膊,使着劲,磕碰着家具,把屋里挤得满满的。棺材掉了个头,轻轻地放在了椅子上,汗从莫瑞尔脸上滴落在棺木上。

    “哎呀,他可真沉!”一个男人说,其它五个矿工叹着气,躬着腰,哆哆嗦嗦地挣扎着走下台阶,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全家人和这个巨大的上了漆的木匣子。威廉入殓时,身长有六英尺四英寸,像一块纪念碑似的躺在那个浅棕色笨重的棺材里。保罗觉得棺材将永远留在房间里了。母亲在抚摸着那上了漆的棺木。

    星期一,在山坡上的小公墓地他们葬了他。在这片小公墓里可以俯瞰田野上的大教堂和房屋。那天天气晴朗,白色的菊花在阳光下皱起花瓣。

    葬礼后,莫瑞尔太太不再像过去一样谈论生活,对生活充满希望,谁劝她也没用,她不和任何人交谈。在回家的火车上,她就自言自语:“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保罗晚上回家时,母亲总是坐在那儿,双手叉着放在膝上那条粗围裙上。所有的家务事都干完了。过去她总是换掉衣服,带上一条黑围裙。现在是安妮给她端饭菜,而妈妈则茫然地看着前方,紧紧地闭着嘴。这时他就绞尽脑汁想起点事来说给她听。

    “妈妈,乔丹小姐今天来了,她说我那张素描《忙碌的矿山》画得很棒。”

    但是莫瑞尔太太漠然对之。虽然她不听,可他还是每天强迫自己给她讲些什么。

    她这副麻木的神情几乎要让他发疯了。终于,“你怎么了,妈妈?”他问。

    她没有听到。

    “怎么了?”他坚持问,“妈妈,你怎么了?”

    “你知道我怎么了。”她烦躁地说着,转过身去。

    这个孩子——16岁的孩子——郁郁不乐地上床去了。他就这样愁苦地度过了十月、十一月和十二月,整整三个月。母亲也试着改变一下,可她怎么也振奋不起来。

    她只是默默思念着死去的儿子,他死得可真惨。

    后来,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保罗口袋里装着五先令的圣诞赏钱,晕晕乎乎地走进了屋,母亲看着他,愣了一下。

    “你怎么了?”她问。

    “我难受得很,妈妈。”他回答,“乔丹先生给了我五先令圣诞赏钱。”

    他颤抖着把钱递给她,她把钱放在桌上,“你不高兴?”他有些责怪她,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哪儿不舒服吗?”她说着解开他大衣的钮扣。

    她常这么问。

    “我觉得很难受,妈妈。”

    她给他脱了衣服,扶他上了床。医生说,他得了很严重的肺炎。

    “如果我让他呆在家里,不去诺丁汉,也许他不会得这种病吧?”她首先问道。

    “可能不会这么严重。”医生说。

    莫瑞尔太太不禁责备自己。

    “我应该照顾活人,而不该一心想着死去的。”她对自己说。

    保罗病得很厉害,可他们雇不起护士,每天晚上母亲就躺在床上陪他。病情开始恶化,发展到病危期。一天晚上,他被一种就要死的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折磨着,全身的细胞好象都处在就要崩溃的过敏状态,知觉疯狂地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要死了,妈妈!”他喊着,在枕头上不停地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