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一点儿。”
他对其他的人挤挤眼睛。
“咳,行了,”保罗说,“我要走了!”
那个朋友用手搭在他的肩头。
“这可不行。”他说,“你甭想这么容易就走掉,我的朋友。你必须给我们把这事讲明白才行。”
“那么你们还是向道伍斯去打听吧。”他说。
“你自己做的事嘛,没必要害怕,朋友。”那个朋友纠缠着。
道伍斯在一旁插了句话,保罗恼羞成怒,把半杯啤酒全泼在他的脸上。
“啊!莫瑞尔先生!”店里的女招待惊叫着,按铃叫来了酒店的保安人员。
道伍斯啐了一口唾沫,冲向这个年轻人。此刻,一个卷着袖子,穿着紧身裤子的壮汉挺身而出。
“好啦,好啦!”他说着,用胸膛挡住了道伍斯。
“滚出去!”道伍斯叫道。
保罗面色苍白的把身子靠在酒柜的铜围栏上,瑟瑟发抖。他恨透了道伍斯,他诅咒他当场就该下地狱;可一看到那人前额上湿漉漉的头发,不禁又可怜起他来。
他没有动。
“滚出去,你——”道伍斯说。
“够了,道伍斯。”酒店的女招待大叫道。
“走吧。”酒巴的保安人员好言相劝着,“你最好还是走吧。”
随后,他有意贴近道伍斯,正好把道伍斯逼到了门口。
“一切都是那个小混帐挑起来的。”道伍斯略带胆怯地指着保罗。莫瑞尔大喊。
“哎哟,道伍斯先生,你可真会胡诌。”女招待说,“你要知道一直都是你在捣乱。”
保安人员依旧用胸膛顶着他,强迫他走出去,直到把他逼到大门外的台阶上,此时,道伍斯转过身来。
“好吧。”他说着,对自己的敌手点了点头。
保罗不禁对道伍斯生出一种奇怪的怜悯之心,近乎于一种掺杂着强烈的愤恨的怜爱。五颜六色的店门被关上了,酒巴里一片寂静。
“那人真是自找苦吃!”女招待说。
“但是你眼睛里要是给人泼了一杯啤酒,总是件很糟的事情。”那个朋友说。
“我告诉你,他干得太棒了。”女招待说,“莫瑞尔先生,你还想再来一杯吗?”
她询问着拿起了保罗的杯子。他点了点头。
“巴克斯特。道伍斯这人对什么都不在乎。”一个人说。
“哼,他吗?”女招待说,“他呀,他是个多嘴多舌的人,这点得不到什么好处。如果你要魔鬼的话,就让我给你找个多嘴多舌的人得了。”
“喂,保罗,”那个朋友说道,“这段时间你还是小心为妙。”
“你千万不要给他机会找你的事就是了。”女招待说。
“你会拳击吗?”一个朋友问。
“一点儿不会。”他答道,脸色依旧苍白。
“我倒可以教你一两招。”这个人说。
“谢谢啦,可我没有时间。”
保罗抽身想走。
“詹金斯先生,你陪他一起走。”女招待对詹金斯先生挤挤眼,悄声说道。
那人点点头,拿起帽子说:“大家晚安。”随即十分热心地跟在保罗身后,叫着:“等一会儿嘛,老兄,咱俩同路。”
“莫瑞尔先生不喜欢惹这种烦人的事情。”女招待说,“你们等着看吧,以后他不会再上这儿来了,我很难过,他是个好伙伴。道伍斯想把他拒之门外,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保罗宁死也不愿意让母亲知道这个事,他强忍着羞辱及内疚的煎熬,心里痛苦极了。现在他生活中有好多事情不能告诉他母亲。他背着她过另一种生活——性生活。生活中的其他部分依然掌握在她手中。不过他觉得自己不得不向她隐瞒好些事情,可这使他很烦恼。母子之间现在相当沉默,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种沉默中保护自己,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她的指责。因而,有时他很恨她,并且想摆脱她的束缚,他的生活要他自己从她那儿得到自由。然而生活宛如一个圆圈,总是能回到原来的起点。根本脱离不了这个圈子。她生了他,疼爱她,保护他。于是他又反过来把爱回报到她的身上,以致于他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离开她独立生活,真正地去爱另一个女人。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知不觉地抵制着母亲的影响,对她守口如瓶,他们之间有了距离。
克莱拉很幸福,深信保罗爱着自己,她感到自己终于得到了他。可是随之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保罗像开玩笑似的告诉了她与她丈夫之间的不愉快的争端。
她听后骤然变色,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就是他,一个粗俗的人,”她喊着,“他根本不配和体面的人来往。”
“可你却嫁给了他。”他说。
他的提醒使得她愤愤不已。
“对,我是和他结了婚。”她大喊道。“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想他本来可能是个很好的人。”他说。
“你认为是我把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她尖叫着说。
“哎,不是,是他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他身上总有点东西……”
克莱拉紧紧地盯着她的情人。他身上某种东西使她感到憎恶。那是一种对她进行超然的旁观评论的态度,一种使她女性的心灵不能接受的冷酷的神情。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她问。
“什么?”
“关于巴克斯特的事。”
“这没有必要吧?”他回答。
“我想,如果你非打他一顿不可,你会动手的。”她说。
“不,我一点儿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这很滑稽。大多数男人生来就有种握紧拳头打架的本能,可我不是这样,我情愿用刀子、手枪或别的什么来打架。”
“那你最好随身带件家什。”她说。
“噢,”他哈哈大笑道,“不,我不是个刺客。”
“可他会对你下手的。你不了解他。”
“好吧,”他说,“我们等着瞧吧。”
“你想任他去吗?”
“也许吧,如果我无能为力的话。”
“可是如果他杀死你呢?”她说。
“那我应感到难过,为他也为了我自己。”
克莱拉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真是气死我了。”她大叫道。
“其实没有什么。”他大笑道。
“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傻呢,你不了解他。”
“也不想了解。”
“对,不过你总不会让那个人对你为所欲为吧。”
“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大笑着答道。
“要是我,就拿一把左轮手枪。”她说,“我肯定他是会铤而走险的。”
“我会把我自己的手指都炸掉的。”他说。
“不会。不过你到底要不要枪?”她恳求道。
“不。”
“什么也不带?”
“不带。”
“那你任凭他去……?”
“不错。”
“你是个大傻瓜!”
“千真万确。”
她气得咬牙切齿。
“我真想好好教训你一顿!”她气得浑身发抖,大叫大嚷。
“为什么?”
“竟让他这种人随便摆弄你。”
“如果他赢了,你可以重新回到他身边去。”
“你想让我恨你吗?”她问。
“噢,我只是玩玩而已。”他说。
“可你还说你爱我!”她低沉而愤怒地喊道。
“难道要我杀了他才能让你高兴吗?”他说,“但是如果我真杀了他,可以想象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他的阴影。”
“你认为我是傻瓜吗?”她大叫着。
“一点也不。亲爱的,但是你并不理解我。”
两人都沉默了。
“但是你不应该冒险。”她恳求着。
他耸耸肩膀,吟诵了一段诗:“君子坦荡荡,肝胆天可鉴,无需屠龙刀,何用封喉箭。”
她探究似的望着他。
“我希望我能理解你。”她说。
“可惜没有什么可让你理解的。”他大笑着。
他低垂着头,深思着。
他好几天没看见道伍斯。可一天早晨,当他从螺纹车间出来登楼梯时,差一点儿撞到这个魁伟的铁匠身上。
“真他妈的……!”道伍斯大叫。
“对不起!”保罗说着,擦身而过。
“对不起?”道伍斯冷笑着说。
保罗轻松地用口哨吹起了《让我跟姑娘们厮混》的曲子。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骗子!”他说。
保罗不理睬他。
“你会为那天晚上的事得到报应的。”
保罗走进角落里他的办公室,翻阅着帐册。
“快,告诉芬妮,我需要零九七号定货,快点!”他对打杂的小男孩说。
道伍斯高高的、煞神似的站在门口,瞅着这个年轻人的头顶。
“六加五等于十一,一加六等于七。”保罗大声算着帐目。
“你听见了吗!”道伍斯说。
“五先令九便士!”他写下这个数字,“你说什么?”他说。
“我会让你明白是什么!”道伍斯说。
保罗继续大声算着帐目。
“你这个乌龟——你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敢!”
保罗飞快地抓起了一把笨重的直尺。道伍斯被气得火冒三丈。
“不论你走到哪儿,你老老实实地等着我来教训你好啦。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你这只小臭猪!”
“噢,好来!”保罗说。
听到这话,道伍斯迈着沉重的脚步从门廊走过来。碰巧这时传过来一声尖厉的哨子响,保罗急忙走到传声筒前。
“喂!”他叫了一声便竖身听着,“喂——是我!”他听着,笑了起来。“我马上下来,刚才我这儿有个客人。”
道伍斯从他的口气听出他在和克莱拉讲话。他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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