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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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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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我早就已经是为国了;但为好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总是喊我“兄弟”;而我总是喊他“老大”;两人从不直呼其名。显然为好喝多了。
    “为国;我不是有意的呀!”说着为好竟然哭了起来。看来他真的把我当成那个死人了。
    为好边哭边离开了长板凳;手脚并用地向我爬过来;要给我磕头。我慌忙弯下腰去;扶住为好。一瞬之间;我不禁百感交集;既感到厌恶又觉得怜悯。面对这个趴在地上的可怜人;我又能怎么办呢?那就满足他一回吧。
    “我晓得你不是有意的;我晓得。”我回答说。
为好瘫坐在地上;早已哭得泣不成声。他仰起一张老脸;月光下;泪水在沟渠般纵横的皱纹里蜿蜒着;胡须上面挂着晶莹发亮的水珠。
    为好鼻涕呼啦的;一面用那脏不啦叽的袖口擦揩着。“看在咱爹娘的分上;为国你不要在意啊!”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你哥心里苦;他不是人啊!老天爷让他绝后;生了三个闺女;给了你一双儿;为国;你要知足啊!”
“我知足;我知足。”
“我不是人。。”为好举起手来;啪唧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连忙抓住为好的手。他又举起另一只手来;也被我死死地抓住了。为好急得在我的怀里双脚直踹;拼命地挣扎着。“你打我!打我!打死我!为国;你打死你哥吧!”他说。
    突然为好就松弛下来了;不再动弹;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呜呜地哭着。身后的房子里;孩子们的喧闹声早已平复下去。惟有月色照耀着我的尴尬和非人非鬼的处境。
35
两年后;兄弟两家的园子已初具规模。南边沿河的一片泡桐树长得又高又直;已经有一握粗细了。泡桐树叶肥厚宽大;整片泡桐业已成林。从桥口到房子前面的小路两边;向日葵亭亭玉立;花盆镶着金边;面朝东方。太阳落山的时候;它们便慢慢地扭转了脖子;看向园子西边的一溜菜地。那儿种着瓢儿菜、矮脚黄、高秆白等新品种的青菜。在此之前;老庄子上的青菜只有生菜。那生菜味淡清苦;还刮肚子里的油。瓢儿菜和矮脚黄则味道甘甜;尤其是瓢儿菜;降霜以后;甜得就像是放了白糖。
    那些老庄子上原有的蔬菜;在我科学种田的不懈努力下以及实践中;长势也非比以往。
    我们家菜地上结的冬瓜最大的竟有四五十斤。
    菜地以外的自留地上则种了花生;收益相当可观。不再种小麦等正经庄稼了。房子后面一片苍翠的竹林;房基地边上点缀着点点黄花(黄花菜)。这黄花菜不仅好看;也非常非常的好吃。
那口井自然还是三年前挖的;但井台、井栏都用砖头、水泥重新砌过了。屋前空地的左边是一个大草堆;比当年的草堆那是大了许多;几乎高过了屋顶;金黄耀眼不提。右边则是一个花坛;种了各种不知名的草本花木;五颜六色地绽放着。花种是我们托邵娜从南京的花木公司里搞的。这些花毫无使用价值;纯粹是为了好看;因此也不需要知道名字。种子往土里一撒;就长起来了;就开花了;也不费事。
    园子里另有鸡笼、猪圈、狗窝、鸭舍。猪圈里养的猪通体雪白;品种是叫做约克夏的洋猪;不像村子上的人养的猪;黑不溜秋的;最多只能长到两百多斤。那约克夏据说能长到一千斤。我们家养的鸡也是白鸡;老庄子上从没有过的品种;叫做来亨鸡。下的蛋也是白的。
    只是我们家的狗是黑的;属于当地土狗;狗爸爸、狗妈妈都是本村的。但这狗却有一个名字———“锅巴”。名字也就那样;随便取的;但考虑到村子上的狗都没有名字;都叫“狗”;因此值得一提。
    园子里还有其它很多变化;但最大的变化就是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长了两岁。
    这天;一家人正在吃午饭;照例都端了碗蹲在屋外的墙根或者坐在门槛上。几只来亨鸡在空地上走走停停;用一侧的眼睛打量着我们。
    锅巴在一边嗅来嗅去;一会儿又蹲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主人。约克夏在猪圈里哼哼着。所有的畜生都知道家里的人吃饭了;因此变得有些紧张。往往这种时候;我们因为看着它们高兴;会从饭碗里拨出一些饭食;丢在地上。畜生们不免一拥而上;弄得鸡飞狗跳的。
    约克夏却无法离圈。但家里总会有一个人端着饭碗;靠在猪圈栏杆上;边吃边看。看得高兴;自然会与约克夏分享。猪圈栏杆边的位置往往属于为好。
突然锅巴叫了起来;一边叫一边朝南边的桥口跑去。继芳正抱着银针;也在吃饭。她将嚼过的饭食吐进银针的小嘴里;然后用筷子伸进去捣捣;自己再划拉一大口。只听继芳说:“又来人换鸡蛋了。”
大秃子挎着一只竹篮子;在向日葵的夹道欢迎下走了过来。离房子还远;他站了下来;大声地叫唤着:“为国!为国!”大秃子怕的是锅巴;喊的却是我。
于是我对正月子说:“去把锅巴按住。”正月子丢下饭碗;跑了过去;按住了锅巴。
    “你来干啥?给我们家送鸡蛋?”继芳调侃大秃子。
后者的篮子里大约装了二三十个鸡蛋;但不是来亨鸡的鸡蛋;而是当地草鸡的鸡蛋。不是白颜色的;而是米色和浅褐色的。大秃子回答:“不是的;我妈让我来换白鸡的鸡蛋。”
“不是白鸡;是来亨鸡。”为好端着饭碗;站在猪圈边上说。
    大秃子看了他一眼;将脸又转向了继芳:“我妈让我来换来亨鸡的鸡蛋。”他说。
    “换鸡蛋干啥?”继芳明知故问。
“我们家的老母鸡抱小鸡了;我妈说;来亨鸡下蛋狠;换鸡蛋家去抱小鸡。”
“下蛋狠;鸡蛋还大呢。”继芳说。
“就是的。”
“怎么个换法?”
“一个换一个。”
“那我们家不是吃亏了吗?”继芳用筷子敲敲碗边;“要换;就上秤称!”
“我妈说;一个换一个。”
“不上秤称就不换!”说话的时候;继芳始终笑嘻嘻;一副很傲慢的样子。
看她把大秃子捉弄够了;我开口说道:“继芳;你就不要难为他了;给他换了吧。”
继芳对站在门口吃饭的大闺女说:“大闺女;去看看白鸡蛋还有几个?”
大闺女进屋去拿鸡蛋的时候;继芳继续调侃大秃子:“你在我们家一个换一个;到家和你妈上秤称;想得不错呀。”
“不可能。”大秃子说。
猪圈边上的为好又开腔了:“不赚几个他才不会跑这趟呢;我是看着他光腚长大的。”
“不可能呢。”这时大闺女从房子里出来了;抱着一只大瓦罐。她将白花花的鸡蛋两个两个地拿出来;放在地上;又一五一十地数了一遍。大秃子也将篮子里的鸡蛋拿出来;放在地上;数了一遍。
换完鸡蛋;大秃子挎上篮子就走了。我嘱咐他说:“大秃子;不要吃生鸡蛋;有寄生虫。”大秃子急急忙忙的;也没顾得上回答。经过猪圈旁边时;
为好说:“听见没有;有寄生虫!”
大秃子“嗯哪”了一声;说:“我晓得。”就出了桥口。
    为好进屋去添饭。路过房子前面的空地时;他对我说:“他笃定要吃生鸡蛋;村上人都说来亨鸡蛋养人呢。”当天晚上;我坐在灶后的草堆上烧火。一只手握着火叉;架起灶膛里的柴草;一只手哐啷哐啷地拉着风箱。继芳抱着银针在锅上忙活。
    锅里面煮的是黄灿灿的玉米面稀饭;锅边上贴的是黄澄澄的玉米面饼;热气缭绕不已。由于抱着银针;继芳单手贴起玉米面饼来就没有那么利索了;一团玉米面还掉进了锅里。好在锅里煮的也是玉米面;玉米对玉米;伙着吃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我和继芳;一个在灶后;一个在锅上;边做饭边说着白天大秃子来换鸡蛋的事。正月子在堂屋里和锅巴玩耍着。突然;雾气缭绕之中继芳像是不在意地说:“他爹;说是邵娜要走了。”
我愣了一下;随后缓过神来。这两年知青回城的风很盛;老庄子上的知青走得只剩下邵娜一个人了;她早晚是要走的。我明知故问地说:“要走了;走到哪里去?”
“回南京呀。”继芳说。
然后;我们好半天没有再说话。只听风箱拉得呼呼的。堂屋里正月子在对锅巴说:“趴下!趴下!。。”
后来我问继芳;“什么时候走啊?”
继芳好像一直在等我这句话;马上回答:“明天一大早。他爹;你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我说。
继芳的玉米面饼已经贴好了;但她仍然站在灶前。热气蒸得银针不舒服起来;他哭叫着要下地。突然我心里升起了一股无名火;向继芳吼叫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孩子大了;不要老抱着;掉进锅里怎么办!”
我的说法显然是很荒唐的。继芳也不在意;顺从地放下了银针。她弯下腰去对银针说:“去;找你哥玩去;饭好了叫你们。”
银针摇晃着跑出锅屋。继芳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这些年也不容易;再说了;你们是一起来的。”我说:“是邵娜让你带话的吧?”继芳不接我的话茬;只是说:“你去看一下吧。”
也许;我真的应该去看一下?但人都已经要走了;去看一下又有什么意义呢?明天这会儿;邵娜已经在南京了;再也不是这老庄子上的人了。这么多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邵娜;她的事也懒得去打听。这会儿人要走了;却想起来要见面;早我干什么去了?我又能干什么呢?走了好啊;一了百了;不仅我们这些年不见面说得通;就是那些年我们天天见面也不用去想了。
这时候灶膛里的火已经熄灭了;灶洞黑乎乎的像骷髅似的瞪着我。我发现自己坐在柴火上;就像是生产队上的那头母牛;就像闺女一样。孤零零的;被同类和岁月抛弃了。它再也看不见其它的牛;我也失去了我的同伴———
“你们是一起来的。”继芳似乎生了气。
“你不去我去。”她说;“正月子、银针;端碗吃饭!”
36
晚饭后;我和继芳去看邵娜。继芳抱着银针。她用一块手帕包了几个玉米面饼;让我拿着;然后我们就出了桥口。
    邵娜的草披子里亮着灯;柴巴门半开半闭;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就像当年一样。直到我们走了进去;我才发现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倒也不是很久没有来了;而是房子被彻底搬空了。虽然来以前我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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