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乱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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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乱世佳人-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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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古到今,但凡官司,只要不涉及人命,总好打理。世上哪个当官的不为钱?看你给多给少罢了。像心碧那样舍得花血本,没个摆不平的理。但是这当中一旦出了那拼死玩命的货,他豁出去日子不过了,心一横死在你面前了,官司的性质立即就会发生变化。人命关天,古来统治者无论有多昏庸,这句话还是牢记在心的。到这种时候,恐怕就真是金钱难买人命,银洋的分量多少变得轻飘起来。 
  此时的济民正处在这种尴尬境地。定慧寺僧人德林为争夺产,舍命抵制,一下子惊动了寺中所有僧众。于是群起奋争,浩浩荡荡往县府示威请愿,还声称县府如有对济民偏袒之处,他们将沿路化缘直到南京,找蒋委员长讨公道去。本来是定慧寺强占民产,理在济民这边,如此一来,倒弄得乾坤颠倒,变成济民纠集流氓地痞,仗势欺人,逼德林于死命。 
  胆小怕事又精明过人的济民这回是吃了大亏了。他本想把自己卷入一场小小的讼事,以摆脱济仁的通共大案,却不料弄巧成拙,陷入一个更大的泥坑之中。事到如今,以济民的个性,自然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将官司奉陪到底,结果写了房契承认香火院是祖上供献给定慧寺的,院内一切都归寺中所有。又赔出很大一笔钱财,厚葬僧人德林,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寺中上上下下几百人为他念经超度,成了海阳城里的一大盛事。定慧寺再一次扬眉吐气为自己树了威德。 
  董济民从此大伤元气。整整一两个月里,他躲在家中足不出户,连大哥济仁生病也没去探视过几回。不知是自觉无脸见人,还是自己的精力同样不济。 
第七章 
  每年夏天,老太太总觉身子怠倦,瞌睡特别多,常常是上午睡一觉,中午饭后再睡一觉。这一觉直睡到三四点钟才能起来。一整天里人都是迷迷糊糊,饭量也大减,吃什么都没味道。眼见得人就消瘦下来,皮肉愈发松松垮垮,拖拖挂挂。有时候小玉儿去逗她玩,小手扯她脖颈间的老皮,一扯能扯出几寸长。 
  济仁对心碧说:“上年纪的人,睡觉多了不是好事。” 
  心碧答道:“谁说不是呢?” 
  “你恐怕得想个法儿,让她活动活动才好。” 
  心碧说:“这法儿可不好想。前几年她还常跟大太太往定慧寺跑跑,烧烧香,拜拜菩萨什么的。这年把腿脚发了软,再不愿出去。前儿个我叫一辆黄包车带她去水沁园散散心,你猜她说什么?说看来看去还是这些个景儿,没个新鲜的。”说着笑起来,“她的记性可是真好。” 
  济仁也笑:“总之你想想主意吧,别让她老睡着就行。” 
  心碧想来想去,只得找出一副纸牌,拉了心锦和绮凤娇作陪,每日午后放老太太小睡一会儿,便拖她起床摸牌。心锦和绮凤娇是闲人,打打牌正好作消遣。心碧不同,家里家外忙不完的事情,少不得也暂时丢开,日日在牌桌上一坐两三个时辰。 
  老太太果然就很上瘾,上了牌桌眼睛就放光。 
  海阳人玩的纸牌,跟麻将大致相同,却又比麻将更见灵活。比如说,打麻将只要一人和了牌,其余三人必得罢手,一分不得。纸牌不同,一人和牌,余者皆可算湖计分,或大或小都有欢喜。这就比麻将更得人心。若是玩搭子湖,则四人中要有一人轮休。逢到轮休的这个人,可以站起来活动腿脚,可以离开牌桌去关照关照家务,可以坐在旁边带抽一袋烟观战,总之是自由得很。这样一种较为松散的气氛很合家庭主妇和老太太们的心意,所以海阳的女眷们提到打牌,说的都是纸牌。 
  打牌打到佳境,也就是手气和情绪都好的时候,女人们喜欢信口编几句顺口溜,配上小曲儿,在嘴里哼哼唱唱。这叫唱“牌儿经”,是海阳人打牌的一大特色。 
  此时台上正逢老太太和心碧、心锦坐庄,绮凤娇倚坐在老太太旁边观战。老太太伸手摸了张“白皮”,翻开在台面,嘴里信口唱道:“白娘娘讨仙草,水漫金山法海来拿妖。” 
  老太太嘴里的牙齿已经是七零八落,说话都有点不关风,哼小曲儿更是怪异得紧。再加老年人中气不足,声音抖抖乎乎,还硬是憋出个细嗓子来,几个儿媳听了忍不住一齐嘻嘻哈哈笑。 
  老太太不服道:“笑什么呢?不是我自己说大话,当年我们那些老姐妹们一块儿打牌,一百二十张牌,我能唱出百二十段牌经。你们这几个,怕谁也玩不出这种花样吧?” 
  心碧逗她:“牌儿经谁不会唱。”正好手中摸一张“三条”,马上唱道:“三气周瑜芦花荡,孔明先生哭周郎。” 
  老太太想一想,就说:“孔明先生三气周瑜,这是都知道的。他既是把个姓周的活活气死了,怎么又要去哭祭人家,我就想不通了。”扭头对旁边的绮风娇说,“你懂的戏文多,你倒说说看?” 
  绮凤娇笑道:“这些个老生戏,我还真懂不了几出。经老太太这么一分析,倒觉着是不合理儿。” 
  老太太得意道:“心碧你听听!” 
  心碧也笑:“老太太既这么说了,凤娇总不能帮了我不帮老太太。自然是老太太常有理。” 
  说着大家一齐都笑。 
  正笑着,小丫头兰香大呼小叫地闯了进来,一路喊着:“太太,太太,大小姐回来了!学堂里放假罗,带回来一车行李呀!” 
  心碧第一个站起来,慌慌张张带倒了屁股下面的凳子。她顾不得去扶,几步就出了敞厅,迎到大门外去。 
  老太太嘻开没牙的嘴,对绮凤娇说:“这猴儿一回来,家里就要翻天罗,就要热闹罗。”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跟着也往外走,心锦和绮凤娇连忙一边一个搀住了她。 
  绮凤娇进了董家之后,不知多少次听人说起大小姐润玉。今天忽然一见,心里不免惊呼:果真貌若天人! 
  面前的女孩子约摸十七八岁年纪,身材高挑丰满,穿一件饰有花边的白丝衬衫,衬衫下摆束进了奶油色西裤里,挺拔中多多少少显露着一种卓尔不群的傲慢。一张标标准准的鹅蛋脸,肌肤雪白,皮中隐隐透出一层粉红。眼睛固然是流光溢彩,眼仁又格外漆黑,看着活像两颗色质极纯的黑水晶,其美丽、其高贵、其灵动、其可爱,令人一见之下心中怦然作跳,之后便在脑子里刻下了这双眼睛的印象。 
  绮凤娇出自内心地说:“大小姐这模样,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生出来的。戏文里总说谁谁谁颜容如花似玉,我此刻见了大小姐,才算对这四个字有些明白。” 
  润玉翩然一笑,不看绮凤娇,却转过来对着心碧问:“娘,这就是我爹爹新娶回来的姨娘吗?” 
  心碧嗔怪道:“说话别这么不懂礼数。你姨娘是在你爹吃官司的当儿进门的,就看在这份情义的份儿上,你也要尊她敬她。” 
  济仁坐在太师椅上,笑笑地说:“你也多虑了,润玉是最孝顺爹爹的,爹爹喜欢什么,润玉就喜欢什么,是不是,润玉?” 
  润玉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因为她已经在忙着开箱子分发礼物。先给老太太,那是一块黑色香云纱料子。润玉说这料子做一套裤褂,又透气又不贴身,夏天穿了要多凉快有多凉快。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一边把料子抱在手里抚来抚去,一边不住声地说:“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穿这么好的东西,人家不笑话我老妖精才怪。”
  润玉娇声道:“什么呀!我在镇江金山寺找老和尚给奶奶算过命了,说奶奶要活到一百岁呢。” 
  老太太就更加高兴。 
  接下来的礼物给父亲,是一把做得很考究的檀香扇,上面有笔迹沉郁的题字:“愿天常生好人,愿人常行好事。”润玉告诉父亲说,这也是她特地在金山寺找住持老方丈题的,常用着,能有护身符的作用。 
  济仁把那扇子唿啦啦打开,又唿啦啦收起,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给心碧的是一只玛瑙手镯。给心锦的是一串黄杨木佛珠。绮玉、思玉、烟玉各人一盒扎头发用的五彩绸带。克俭的是一双白球鞋。小玉则是一件极漂亮的西洋小姑娘穿的蝴蝶袖连衣裙。小玉当即就要求心碧给她穿在了身上,小人儿跟姐姐们一般也是粉雕玉琢,引得大人们赞不绝口。 
  最后才是拿给绮凤娇的礼物。这时候她本已绝望,认为润玉是必不会有东西带给她的了。她想要悄然退场,只是怕济仁心里见怪,才没有付诸行动。却不料润玉手里捧一只盒子,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说一声:“姨娘别嫌少。” 
  绮风娇满怀感激地接了,打开看时,是一套扬州“谢馥春”的胭脂粉饼。绮凤娇心里很喜欢这两样东西,刚要说几句感谢的话,润玉已经先开了口,润玉说:“姨娘既是爹喜欢的人,我就盼着姨娘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让爹看着心里高兴。” 
  绮凤娇心里就一怔,想着这话骨子里挺厉害的,一时却想不到如何回答,只好把话囫囵吞了下去。 
  一家子人众星捧月似的,把润玉围坐在中间,听她绘声绘色说些外面的见闻:学校里的功课和考试啦,上海女人时兴的发式和衣着啦,从南京到上海的火车如何如何挤啦,镇江有一户人家生了个两个脑袋的孩子啦。女人们听这些闲话最有兴趣,济仁是不肯让妻子和母亲们扫兴,也好脾气地坐着陪听。 
  润玉突然一歪头,对济仁说:“爹爹,猜我这回在上海看见了准?宋美龄!” 
  老太太糊里糊涂问:“宋美龄是谁呀?” 
  济仁解释道:“蒋委员长的太太。” 
  润玉沉浸在自己的兴奋中:“那天我在马路上走,经过一家西菜馆,忽然就见她从里面出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我是在报上见过她照片的,所以一下子认了出来。她穿的是一件黑丝绒旗袍,戴珍珠项链,头发梳成好莱坞电影明星的那种式样,真是好漂亮好高贵!” 
  心碧笑着:“哪里单单是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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