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 年，因为张曙的举报，《人民日报》刊登了题为《医疗回扣为何屡禁不止》的文章，其中涉及张曙所在医院——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所存在的检查费回扣现象。此文刊出后不久，检查费回扣从该医院被彻底地清除了，而药品回扣至今依然存在。虽然院方也曾与省卫生厅签订过《行风责任书》，承诺要杜绝医疗回扣，然而回扣现象却愈演愈烈。2005年底，张曙开始了他的第三次举报，国务院纠风办在接到他的举报信后，派出了调查组进驻医院。
子 墨：调查过程是怎么进行的？
张 曙：他们先喊我去，对着《人民日报》的材料一条条核实。我说这几条是我写的，我署名的我承担责任；如果调查不实，我也承担责任。然后他们就到医院，组织医院的人来调查。
子 墨：在医院是怎么调查的？
张 曙：具体步骤我不清楚，医院做了一个摸底吧，发一个表让每个人填，填这几年是否收了回扣，收了多少。但是这个表就我一个人填了，填收了回扣万元，其他人都没有填。
子 墨：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在您意料之中呢？
张 曙：意料之中。他们不承认拿回扣是正常的，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医生也要保护自己。谁承认就处分谁，不承认是最理智的，所以大家都不承认。
极大的隐秘性使医疗回扣的取证工作极其困难，2005年四川开江医疗回扣案中，联合调查组在开江县医院召开群众大会，要求全院医务人员在一个月内主动向县纪委上交回扣。然而，除去案件的举报人——开江县医院外一科主任肖启伟一人上交回扣4 万元外，全院医生几乎无人上交。如今，这样的情形在安徽重演，举报人张曙步履维艰。由于影响到各方面利益，他成了同事和领导都要防备的人，所有经由他手开出的处方，都被医院计算机系统自动将处方医生由张曙改成“戚德如”。因为这样做可以隔断药厂和他接触的可能，回扣的事情也就不会再被他发现。
张 曙：“戚德如”，我们医院没这个人，软件设计成“戚德如”，目的是不统计我的处方，这样医院可以避免许多麻烦，而其他大夫开的处方都是署真实姓名的。
子 墨：有人说您在医院不是一个大家喜欢的医生。
张 曙：我们医院有2000多职工，私下里真正抱怨我、恨我的人不到十分之一。
子 墨：您现在的生存环境怎么样？
张 曙：各种压力。得罪了医院领导，也得罪了大学领导和卫生厅领导。你得罪了领导，领导掌握权力，将来如果你还在这个地方工作，随时可以打击你报药品回扣复你。医生是一个高风险的行业，没有哪个大夫能保证一辈子没有差错，没有疏忽。一旦出现差错疏忽，你得罪人了，小毛病他可以说成大毛病，如果你和大家关系好，出了大的差错也可以把事摆平。在我手上看过的急症重病有几千人，抢救的病人也很多，我不能保证对待每一个病人都做到十全十美。假设100个病人，99个都看得是符合规范的，有一个病人出一点差错，他就会找你岔子，会整你。
子 墨：您在乎吗？
张 曙：到现在也无所谓、在不在乎了。有人狠话都讲过，要打我黑棍，晚上走到哪个黑地方，一棍子打上去。还有人讲要开车撞我。但这样的人还是少数。
子 墨：听到这样的话，您害怕吗？
张 曙：很紧张，如果出现意外的话，家里的生活就没法保障了。所以我在1999年买了几份保险。
子 墨：家里人怎么看待您举报这件事情？
张 曙：家里人希望我不要掺和，一个医生守着稳定的工作，不应该掺和这些事情，不过家里人现在也管不了我。
子 墨：既然有各种各样的风险，您为什么还要做这个事？
张 曙：做人有各种各样的价值观，我觉得还是要讲一些真话，讲真话对社会进步是有价值的。
子 墨：如果问题得不到解决，您还会继续举报吗？
张 曙：该讲的话我讲了，该做的事我也做了，下一步我就老老实实上班，其他事不问了。如果有可能，想调一个单位。
子 墨：如果重新选择，您还会走上举报这条路吗？
张 曙：重新选择就难说了。1996年举报的时候，我比现在年轻，见识也少。如果当时就预见到事情这么复杂，难度这么大，得罪的人这么多，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这么大，我可能最多就是少拿回扣，不会那么冲动了。但现在事情做都做了，也谈不上什么懊悔。
子墨点评：
在10 年举报生涯中，张曙把自己所得的4 万多元回扣以“李存田”的名义全部捐给了安徽省妇联，用于帮助失学儿童完成学业。采访过程中，我不止一次问张曙，您为什么要举报？他的回答非常简单：看不惯身边的丑恶现象，不平则鸣。实际上，在张曙工作的安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一共有800 多名医生，这10 年他们全部选择了沉默。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我们看到的是1 个人和800 人的较量。而从更宽广的意义来讲，这场较量不过是冰山一角，我们由此可以想象，中国的医疗领域是一潭多么深不可见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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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奖金（1）
昧着良心，可得到丰厚的收入。捍卫良知，收入比门卫还低。常宁市中医院部分医生，拒绝执行“以钱为本”的经济管理方案，与院方产生尖锐矛盾。
2006 年5 月，湖南省常宁市中医院的唐华林、张厚兴等6 名医生向市劳动仲裁委员会申请仲裁，要求补发被克扣了长达3 年之久的绩效工资。同时，这6 名医生还集体实名举报了医院黑幕，向省市有关部门递交了一份名为“请求给予生存权”的报告。报告措辞激烈地说，医院要求医生手毒心狠地对患者下重手，院领导思想开放到居然对药贩子大开绿灯的程度，批准数十种有回扣且价格昂贵的药品进入医院。
子 墨：多长时间没拿到绩效工资和政府津贴了？
唐华林：3年多。
子 墨：不发的理由是什么？
唐华林：理由是你没有按照医院的经济方案开出那么多药，没有开那么多检验单，医疗任务没完成。
子 墨：绩效工资和奖金怎么来确定？
张厚兴：就看你“杀”病人“杀”得多不多，开单开得多不多。
子 墨：有量化标准吗？
张厚兴：没有标准，说你开得多就多，说你开得少就少；只有开单才有提成，没有开单就没有提成；开得多就提得多，开得少就提得少。比方1000个病人，一个病人多开50元钱药，就可以增加5万收入。
引发这场医院与医生之间矛盾冲突的导火索，源于该院2004 年生效的“经济管理方案”。医院规定，医生的总收入减总支出，结余部分按比例提成计奖，利润的一部分作为奖金与医生的工资挂钩。其中，内科含门诊、急诊，妇产科等，按50％ 提成；外科系列按25％ 提成；完不成任务的，只能拿基础工资。
子 墨：提成是怎么分配给医生的？
唐华林：医生完成了医院的经济方案，医院从药品、检验费、医疗费总收入里减去基本工资和社会养老金，以及门诊部、住院部的房子折旧，水电费等等，剩下的多余部分就是所谓的绩效工资。谁完成任务多，谁开药多，谁开检坐诊验费多，谁的绩效工资就多。
子 墨：像您这样的门诊部医生，每年需要完成多少任务？
唐华林：按照医院规定，门诊部的任务是200 多万，19个医生一年200 多万，一个人的任务大概是一年10 多万吧，完不成任务就没有绩效工资。
子 墨：绩效工资每个月有多少？
唐华林：据我所知可能有600 元钱一个月的。实际上医院对这个数字是保密的，从来没有跟我们公开过。
卫生部于2004 年4 月公布了《卫生部关于加强卫生行业作风建设的意见》， 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八不准”。其中对社会极为关注的医疗界“红包”和提成问题有了态度明确和前所未有的严厉说法。《意见》规定，违规严重者将被逐出医生队伍，吊销职业证书或免除主要负责人职务；内部科室取消与医务人员收入分配直接挂钩的经济承担办法；不准设立小金库。
唐华林：卫生部的文件明确讲了，不准把经济指标和医生的个人收入直接挂钩，不允许开单提成。湖南省卫生厅也有10 条规定，大型检查如CT 不允许提成。可是我们医院的经济方案公开标示着，CT 提成10％，彩超提成10％，药品一般提成6％。这种经济方案和卫生部以及省卫生厅的规定是完全相违背的。
子 墨：您所说的比例是提成给医生的吗？唐华林：是直接提成给医生的。这些东西组成绩效工资，等于医生开多少药，开多少检验费，就提多少成。
医生奖金（2）
根据常宁市中医院的经济管理方案，不愿意开单提成的张厚兴等6 人连续3 年只拿到了基础工资，而没有绩效工资。张厚兴等人认为，医院是非盈利性公益事业单位，不能像工商企业那样将经济收入与医生待遇挂起钩来。而且按照医院制订的这份“经济管理方案”，一种怪现象出现了，这些没有完成任务的主治医师的收入竟沦落到不及杂工和门卫的地步。他们一年下来，至少要比别的医生少6000 元左右的奖金。
子 墨：医院方面说搞经济管理时征求过你们的意见，以23票通过。
张厚兴：方案没有通过。2004年搞经济管理方案时，我们44个职工代表，最后只有18个人举手赞成，20多人反对，你说怎么通过？他们说的那个数字是假的，骗人的。你可以去查会议记录，因为我是职工代表，制订方案的时候，我当着卫生局局长的面第一个站起来举手反对。我说我代表门诊部医生坚决反对这个方案。这是清清楚楚的。
子 墨：为什么反对？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