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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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门三代-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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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病还特别不好治,医生们对他一边治疗一边调养,总算是从死亡线上把他给拽了回来。病是治好了;可人却从此大伤元气,以后纪元历经“大跃进”、“文革”等时期,都未能有条件得到很好的调养和治疗,使得他从年轻的时候起就病病歪歪,而且是每况愈下。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纪元最后的去世,恐怕就是他在南下时期这个恶性疟疾埋下的祸根。
  

调养“生情”
纪元在医院里一住就是几个月,先治疗后调养,把他给憋闷得是百无聊赖。尤其是“调养期”,跟病友除了下棋就是聊大天儿,可也别说真叫他长了不少的“见识”。
  有个山东同志说,刚打下南宁的时候,有几个当地乡绅想“害”他,请他吃饭时用大碗盛肉大碗筛酒,以为他不是把肚子撑破就是回去得闹胃病,结果这主儿“造”了一碗酒两碗肉三碗米饭,说是只吃了个半饱。乡绅们惊得是目瞪口呆,再也不敢请他的客了。因为当地人吃饭一般只是米饭少许,小鱼儿一条,吃罢碗里不剩半个米粒,鱼刺摘得干干净净的摆在盘子里。这哪是吃饭呀,简直跟绣花儿似的。
  另有一位河北同志说:这算什么呀,你们谁吃过这里的“三叫菜”?大伙还真不知道这是道什么佳肴。
  原来所谓“三叫菜”就是把刚生下来的小耗子码放在盘子里,中间摆着作料,当你用筷子一夹,那小耗子就“吱”地叫了一声。你再把小耗子往作料里一蘸,“吱”地又叫了一声。最后把耗子塞进嘴里,用牙嘁哩喀喳地一嚼,“吱——吱”,小耗子再叫一声就被您给消灭了,如此称为“三叫”也!
  把大家给恶心的就别提了,问他:“您吃了吗?”
  他回答说:“我当然吃啦,咱不能给部队丢脸呢!”
  虽然这“三叫菜”是吃下去了,可回去一照镜子,瞧见自己的嘴角上还挂着耗子血呢,他“哇”的一下子就吐了,一吐就是三天三夜,连胆汁都给吣出来了,结果“三叫”酿成“三吐”。这不,实在没辙就搬到医院里住来啦!把病友们给逗得是前仰后合,腮帮子都要脱臼了。
  纪元则给人们讲了一个“墨猴”的故事。
  说的是广西有一种叫“猴脑”的菜肴,就是将活猴开瓢,生喝其脑浆子。这种残忍而又野蛮的吃法,叫纪元实在是接受不了。有一回他便将宴会上的某“猴头”给救了下来,带回驻地喂养。这个充满灵性的小家伙,似乎知道纪元是救命恩人,于是乖巧的不得了。纪元“教”了它不少的本事,最可人疼的是,它居然学会了在砚台里研墨,所以纪元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墨猴”。后来这小家伙没事偷着啃火柴玩,结果中毒死了,纪元为此难受了好多天……
  就在纪元的故事多少叫大家有些黯然神伤的时候,有位女护士进来了,给纪元测体温然后又喂药,每个动作都特别的细致入微。
  女护士走后,大伙挺神秘地对纪元说:“这位女同志长的可真漂亮,小白子,您够有福气的呀!”
  “见鬼,她漂亮不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纪元说。
  “您就别装糊涂啦,人家相上你了,当我们没看出来?”大伙起着哄。
  在同志们多少带着点“醋劲儿”的谈话中,纪元也觉出来问题有些“严重”了,于是日后就刻意躲着她。打针时死活不露屁股,非让人家在自己的胳臂上下家伙。没辙,那女护士就把院长给叫了来。
  院长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普通话讲得就跟“咬了舌头尖儿”似的,尽是些听着别扭的“尖、团”音。
  他批评纪元说:“小白同鸡〔志〕呀,雷〔你〕好没有良森〔心〕哟。雷〔你〕发高骚〔烧〕地席〔时〕候系〔是〕昏没〔迷〕不醒,牙关紧闭。系〔是〕她翘开雷〔你〕地牙起〔齿〕,用积极〔自己〕地嘴巴含着药喂地雷〔你〕。还有哇,雷〔你〕高骚〔烧〕昏没〔迷〕,找〔早〕被脱得精光啦,系〔是〕寅〔人〕家用酒精给雷〔你〕擦身鸡〔子〕降体温哟,雷〔你〕地腊锅〔那个〕‘前沿阵地’已经暴露啦!现寨〔在〕她给雷〔你〕巨泻〔注射〕,雷〔你〕不给屁股样〔让〕寅〔人〕家打,雷〔你〕也太封建啦……”
  要是在往常,就院长的这番话,非让哥儿几个笑掉大牙不可。现在他们却都不敢笑了,因为那边的女护士已经被臊得面色绯红。纪元勉强抑制住脸上的笑容偷眼看去,却不禁怦然心动。呦!她还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漂亮姑娘!
  这位差一点就“顶替”了我妈的姑娘,姓甚名谁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据说她是个越南人和中国人的混血儿,她父亲早年参加抗法斗争,常在中越边境一带打游击,就娶了中国广西的姑娘为妻,后来就留在了中国内地。
  朦胧之中,我似乎能想象出当年这位女护士的端庄和美丽,一定是比文英,这位“玉器行”老掌柜在手心儿里惯大了的北京贫丫头强多了,要不然纪元怎么敢和她在广西南宁的某部队医院附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花前月下”呢?
  人们就议论说:白纪元这个病病殃殃的漂亮小伙儿,战斗中没能获得奖章,可情场上却抢了头功。
  没想到嘿,打摆子能把人打出个“花好月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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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生南国
医院的领导热心撮合,病友们又一个劲地起哄架秧子,纪元就在北京和南宁之间举棋不定了。
  您信不信?婚姻这玩意儿是很讲缘分的,恰巧这个时期文英的来信就像南飞的大雁,一封封带着老北京豆汁儿的酸味儿,无声无息地飘落在纪元的枕边。纪元明白自己最终是故土难离,另外,他对文英伤害过一次不能再来第二回了,于是下决心舍南就北,忍痛割爱。
  可是恋也恋了,爱也爱了,怎么向人家女护士开口呢?纪元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自言自语道:“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
  旁边的一位病友说:“这也不能怪你呀,知道尿炕还不如睡筛子呢。你真不想要她啦?”
  “不是不想要她,是不能要她呀!”纪元回答。
  这位同志就来了神儿,他给纪元出主意说:广西一带呀,流行麻风病,越漂亮的女人越容易得。据说一握手感觉到她的合谷上没肉,这就是麻风病的前兆。所以这里的女人最忌讳别人摸她的合谷,你这么一摸,就表明你嫌弃她了。
  这一招儿还真灵,第二天纪元一见着女护士就先捧起她那纤细的小手,一个劲儿地掐人家的合谷穴,女护士果然是陡然变色,杏眼圆睁气哼哼地一甩手就走了。
  您说纪元他是聪明还是犯傻,那病友出的这个馊主意可把他给坑苦喽。
  这事情惊动了院方,最后反映到了部队,说纪元一来是“不尊重女同志”,二来“家里本来有对象,还在外边招蜂引蝶,是严重的资产阶级作风”!差一点就背上处分。
  不久之后纪元病愈出院,臊不搭眼地打道回府。
  就在他准备上车之前那女护士来送行了,她把双手伸向纪元笑着说:“你摸吧,看我有没有麻风病?”
  纪元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女护士又说:“别背包袱,回去好好工作,我根本就没嫉恨你,永远想着你……”
  说着话从兜里掏出块手绢,不知道里边还包着什么东西。
  “留做纪念吧!”女护士把它往纪元的手里一塞,就挥泪而别了。
  在返回部队的汽车上,纪元悄悄地把这块带着独特芬芳的手绢一点一点地展开,猛然间一团红艳耀然眼前,不禁让人惊心动魄,原来这是一把红得像鲜血似的颗粒——红豆!我小的时候清楚地记得,这些红豆就藏在一只老式的盘尼西林小药瓶里,时不时我爸就把他的“桂林市军管会”臂章和这一捧相思豆摆出来过过风,嘴里边还轻声念叨:“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他看着它们发愣、出神儿……
  那阵子我总惦记着把这些像红宝石似的东西拿在手里玩,可我爸连碰都不许我碰,就更让我觉着它们的神秘。
  有一天,我妈悄悄地把这个盘尼西林小药瓶塞给我说:“给你,拿去玩吧!”
  我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到了幼儿园就向小朋友们炫耀。这些玩意儿也太神奇啦,男孩子不喜欢可专招惹女孩儿,于是在玩“过家家”的时候,我便把它们分别“赐”给我的“三宫六院”了。
  父亲纪元发现之后一下子就翻脸了,用一本杂志卷起来追着文英打,一边打一边骂她,“太狭隘!”吓得我躲在桌子底下不敢言语也不敢出来。
  我不明白我爸为了这把破豆儿就竟然跟我妈“动手”,至于的吗?就暗地里恨上了他。
  后来有一回姐姐带着我到粮店里买东西,我偷着抓了人家一把红小豆,想冒充相思豆去“还债”,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红小豆的颜色儿不正,就拿红水彩给染了,晾干了之后用脏兮兮的小手捧到我爸的面前。
  我爸瞥了我一眼之后冷笑着对我妈说:“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儿!”怎么我就跟不是他儿子似的?
  这时候母亲正小心翼翼地给父亲炸花生米,一句话也不说。看着她老实巴交的样子,我就更讨厌那个揣着把破红豆,从南国跑回来的“病秧子”了……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父亲晚年病重的时候,整日卧床不起,周身疼痛难耐,每天就盼着我这个当儿子的回到家里给他按摩按摩,才能勉强感觉舒服一会儿。按摩时为了给他解闷,我就没话找话的扯闲篇儿,不知怎么着就扯到了这把红豆上。
  伴着我上下揉搓的熟练指法,父亲似睡非睡地又回忆起了他的这段浪漫故事。说到经典之处,他居然坐了起来,那原本充满倦怠的两眼竟闪现出一丝的光芒,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激荡的年代。
  然而这丝“光芒”稍纵即逝,实在是太短暂了,我拼命想帮他拉住这段记忆,可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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