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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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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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中坐在棉花地头,大气也不出,专等贼上钩。老槐这一招很阴险,倒是抓住过好几个贼。老槐也不为难贼,他让贼把偷来的棉花放下,然后就让他走了,走时不忘提醒贼:“这块地,还有南坡上那块最大的棉花地,是我们东家的,我们东家为人实诚,你不能偷他的,要偷偷别人家的,记下了哇。”贼不敢回话,挎着空篮子就跑。老槐还在人家后面大喊:“你要记下了哇。”

大家族 第三章(13)
不过小槐就不一样了,小槐看棉花比他爹还牛,汽灯他照挂不误,可是人却不在窝棚里,他摸着黑跑到坡地的乱葬坟旁,他知道有些贼胆大,为了不被发现,往往从乱葬坟经过,然后猫着腰往棉花地里钻,有贼过去的时候小槐不声张,过了一炷香工夫,便有贼回来了,小槐手里提着土枪,忽地从坟后面跳出来,把贼吓得半死。小槐上去就把篮子抢了,等贼清醒过来,小槐抖着土枪说:“棉花我没收了,下次不准再来了。”
  偷棉花的贼大都是附近的农民,认得小槐,就说:“这花我不是偷你们东家的。”
  小槐说:“那你偷谁家的?”
  贼不说话了,他也不敢说是偷谁家的,低着头装可怜,小槐不吃这一套,挎上篮子就走。贼追上来,哀求小槐:“花我不要了,你把篮子还给我。”
  小槐慷慨地说:“篮子给你行,我把这些花拿回去,篮子就给你。”贼没办法,只得跟着小槐走,一直走到窝棚前,看着小槐把篮子里的棉花全部倒出来,心里晦气得想死。后来就有人发现,小槐家的祖坟里臭烘烘的,有许多大便。
  贼拿小槐没办法,只能以亵渎他家的祖坟来报复。
  “这帮狗日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小槐咬着牙骂。随后几天,小槐每天晚上都要求去看花,老槐不同意,小槐就来找我,我说:“那你就去吧。”小槐趾高气扬,顶撞老槐:“东家叫我去的。”
  老槐不放心,叮咛小槐:“那你看花别乱跑,看好自己的花就行了。”
  小槐说:“我知道。”
  老槐还是不放心:“不准惹事。”
  小槐又说:“我知道。”
  可是老槐还是担心,他害怕小槐为了祖坟的事情找人闹事,于是他也跟着小槐去看花,老槐在路上对小槐说:“拉泡屎算什么?撒泡尿算什么?都是小事情。”小槐不作声,他闷着头挂汽灯,然后坐在窝棚前,折棉花枝玩,后来见老槐说得多了,小槐回嘴说:“你烦不烦?”跑进了窝棚。老槐便不再嘟囔,骂了句:“小兔崽子。”
  一连几天,小槐并没什么行动,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去乱葬坟抓贼了。老槐便不再跟着他一起去,当晚他再三叮咛和小槐一起看花的长工:“你看紧了,别让小槐去乱葬坟。”
  俗话说,怕鬼偏有鬼。果不然,出事了。
  半夜时分,我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人跑动,脚步急促。我连忙披衣往院子里跑去,茹慧也穿衣起床,我起初以为是有土匪,还从抽屉里掏出先前乔老板送给我的那把洋枪,后来我听出了是老槐的脚步声。
  老槐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少爷,少爷,小槐这狗东西,把人弄死了。”
  “把谁弄死了?”我问。
  “铁娃,张南村的铁娃。”老槐“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绝望而惊恐。
  “那小槐人呢?”
  “跑了,回来拿了件衣服就跑了。”
  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这个狗日的小槐,比土匪还土匪。
  

大家族 第四章(1)
1
  一九四八年春天的某一天,我和老槐正在南坡的地里种棉花,阳光灿烂,和风徐徐。这时,我看到三个陌生人朝我走来,他们穿过田垄,来到坡底,其中的一个走到我身前,说:“你是梅仍吧?”
  我点点头,说:“我是。”
  他就说:“那你来一下,我们王队长要见你。”我困惑地左右看了看,然后跟着他往坡底走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我当时在脑子里把认识的姓王的人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有个什么王队长。等到了坡底,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向我伸出了右手,我连忙抓住了他的手,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位就是王队长了。
  王队长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脸上满是棱角,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下巴上浮着一层淡淡的蓝色,这蓝色是那种成熟和稳重的颜色,给人一种很干净也很刚毅的感觉。后来他说话了,他对我说:“梅仍你好,我早就听他们说过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等着他说下去。
  “有些事请,我们去镇公所谈吧。”王队长的语气不咸不淡,夹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自信和淡漠,有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说完他就走了,他知道我会踏着他的脚步跟上他的。我跟着他们去了镇公所,在那里,我见到了好几个熟人,他们都是我们梅堡的有钱人。
  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曾多次回忆过我走进镇公所的那一刻,我觉得再也没有人对那一刻比我记得深刻了。天气晴朗,街道上站满了人,神情木然目光怪异地注视着我,有人张大嘴巴打哈欠,阳光掉进他们嘴里,破碎在那些枯黄的牙齿上,然后四处溅开来。这一天的阳光分外耀眼。
  “解放了,要土改了。”王队长说。起先,我没有听懂王队长的话,后来慢慢地我才理解,解放军已经进了同州城,同州城里国民党的县长已经被解放军赶走了,警察局和警备部队也都被赶走了。王队长也是解放军,他是解放军派到我们梅堡的队长。
  后来我听到有人不解地说:“没听见炮声响,解放军怎么就进城了?”
  王队长没理他,而是继续着他的讲话,最后,他的手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方桌上,重复了他最开始的那句话:“解放了,要土改了。”
  王队长带着他的工作队,驻进了我们梅堡。在那段时间,我发觉出门时总有人跟着我,他们跟我到棉花地,又跟我到家门口,后来,就有人跟到了我家里。那是一个比我年轻的小伙子,说一口河南话,我由此判定他是河南来的解放军。他不和我打招呼,对老槐却很亲热,他对老槐说:“要土改了,我们要成立农会。”
  老槐问:“什么是农会?”
  他就说:“农会就是我们农民的会,专门斗争恶霸地主,为我们农民夺回田地。”
  老槐挠着后脑勺说:“我不懂。”
  他说:“你会懂的,你就要有自己的地了。”说着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走了。可是他第二天又来了,这一次他直接去了长工们住的地方,直接找到了老槐,他说:“老槐,我们要你来当农会主席,你干不干?”
  老槐一听说要当主席,更是云里雾里,他不敢应承,也不敢拒绝,坐在地上抽了半袋子旱烟。后来那个解放军说:“老槐那你好好想想,想好了来工作队找我,整个梅堡就你做长工时间长,阶级仇恨应该最深。”
  后来老槐小声问我:“少爷,什么是阶级仇恨呀?”
  我回答说:“我也不知道。”
  解放军一走,老槐就从地上起来了,老槐首先是问我的意思:“少爷,你看这个主席能当不能?”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当,后来我又去问茹慧,茹慧说:“那些事情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人家给你官当你就当,不能伤了解放军的面子,到最后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把茹慧的话转换成自己的意思,我对老槐说:“你还是去当吧,大大小小也是个官。”老槐想了一会,拍拍屁股上的土,说:“既然少爷这么说,那我就去当这个主席了,要是不行咱就辞职不干。”
  下午时候,老槐却垂头丧气回来了,他抱着自己的旱烟袋一脸愁云。有个长工问老槐:“是不是人家又不让你当主席了?”
  老槐白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你这问题问的,真他妈的愚蠢。那个长工还不罢休,说:“那你说怎么了?当主席又不跟你要钱,你发个啥愁。”

大家族 第四章(2)
老槐把烟袋摔进了马圈,没好气地说:“他们要分地。”
  “分谁家的地?”
  “当然是分东家的地,还能分谁的地。”
  工作队不光要分地,还要批斗人,他们把梅堡的地主集合到工作队门前。在那里摆了两张方桌搭起的台子。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工作队叫我们来做什么,后来王队长一讲话我才知道,他们要批斗人。我不知道什么是批斗,夹杂在地主们中间站在方桌后面。老槐也坐在台上,事前他们交待过老槐,首先要他发言,他是梅堡被剥削时间最长、最有革命资本的长工,他不发言,下面的人就没有资格发言。
  王队长讲完话,就要老槐说。王队长用他那威严的声音说道:“宋主席,下面你说说吧。”这话说得非常和蔼轻松,可我看出来了,话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劲道。
  老槐站起来,有些胆怯,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害羞和不好意思,他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看了看场子上的人,举起胳膊大喊:“打倒地主剥削阶级。”因为紧张和激动,老槐把鼻涕都喊出来了,惹得场上的人一阵哄堂大笑,连站在我身边的鹿少爷也笑了。那个河南解放军战士警告鹿少爷说:“不准笑,严肃点。”
  王队长却没笑,他率先鼓起了掌。鼓完了掌王队长说:“老槐你还应该再大胆些,要控诉,彻底地控诉。”老槐就再次举起胳膊大喊:“打倒地主恶霸,穷人当家作主。”王队长又是一番掌声,这次掌声和上次不同,场子里不少人也跟着他鼓,而且有叫喊声。王队长看到群众的热情得到激发,很高兴,侧着身子鼓励老槐:“打倒地主分田地,穷人要当家,翻身作主人,农会主席还应该更大胆些。”
  后来老槐就大胆了,他振臂喊出了一句叫我终生难忘的话:“打倒地主阶级梅仍,打倒土财主梅仍,打倒梅仍。”从我站的位子看过去,刚好能看到老槐的背影,我看到了老槐身上穿的蓝色夹袄,夹袄上面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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