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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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媜系列作品-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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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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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注:本文刊登于报纸副刊,故文案部分以报纸媒体为撰写依据。
  

香皂与卫生纸(1)
他们在共同生活了三十年之后,险些为某一天浴室里有没有肥皂的事儿闹得各奔东西。
  ——马奎斯《爱在瘟疫蔓延时》
  如果,你认为我不务正业开始对“香皂”与“卫生纸”等浴厕用品产生兴趣的话,你的确对了一半。
  首先,我必须承认我对“香皂”与“卫生纸”的功用所知不多;除了不断繁殖泡泡与不断用来擦拭的功能之外,这两样东西很难引起人们对它产生敬意、激动或痛哭流涕的情绪。因为事实告诉我们,如果你对一张雪白卫生纸产生敬意而痛哭流涕,你终究必须用它来擤鼻涕。
  但事情有了转变。贝多芬能从现实生活中一段讨债的对话获得灵感,谱写成某部四重奏里的一个乐章——“非还不可吗?”“非还不可!”,压低嗓门以缓慢、严肃声调念出这两句,的确有点像命运之神或死神的命令。所以,我们不可再忽视生活中的芝麻、绿豆、蒜皮甚至一块肥皂、卫生纸的作用。当我们洒上灵魂的金粉,这些玩意儿马上金光闪闪,在我们不断辩论真伪的生命议堂里坐上首席位子。卫生纸——据我的形上思维所理解——是上帝派来的白衣天使,因为他抽不出时间替每个人擦屁股。
  故事是这么开始的。
  马奎斯在《爱在瘟疫蔓延时》写着八十多岁乌尔比诺医生和他的老妻费尔米纳有一天吵了极严重的架。事情是由一件不值一提的日常小事引起的。乌尔比诺医生洗完澡后,用不太友善的语气说:“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我洗澡都没找到肥皂!”
  这话让他的七十多岁老婆听了很不舒服。以我对女人的了解,这种不舒服包含几种“激素”(激动的元素),她的内心必定有些未说出的反应,请允许我用我的方式来说:
  第一种:“哦!浴室没香皂!你没手没脚不会自己去拿?什么事都靠我,当你老婆三十年,伺候你吃香喝辣,你命好我就奴才啊!老娘豁出去啦,不拿就是不拿!爱洗不洗你家的事,最好你全身生‘仙’(垢也)抓‘流血流滴’去看皮肤科!”
  第二种反应较温和些,她会这么想:“我怎忘了真是的!三天前就没肥皂,当时衣服已脱懒得出来,心想洗完再补,一转身又忘了!老年人脑筋就是糊,我大概有老人痴呆症了!”
  做老婆的如果马上去补块香皂,事情也就罢了。偏偏第一种反应在她心里作祟,一口冤气没地方去;她当然知道浴室没香皂是个事实,可是乌尔比诺医生不大友善的态度激发了她的作战本能。她对眼前刚出浴的,满脸皱纹、没牙齿、行动迟缓、肌肉松弛的糟老头简直有点恨——居然他是我丈夫!居然我忍受了三十多年!于是费尔米纳女士,刹那间忘记自己已是七十多岁阿婆,以为仍坐在年轻貌美那把金交椅上,遂厉声地对“那团肉松”发威:“我天天洗澡,每——次——都——有——香皂!”
  这可是应了一句俚谚:“阿婆蒸碗粿”——倒塌。老年人最忌讳别人怀疑他的记忆力,比鞭笞自尊还严重。事实上没香皂也只不过三天,医生老爷硬记成七天,老婆嘴硬不承认,还编派谎话激他。于是旧柴新火,噼啪燎烧,五十来年夫妻缱绻能换几桶水啊!骂红了眼,说绝了话,滚烫烫肝火一提,冷冰冰横眉一竖:“你祖宗八代全给我滚出去!”
  戏文往下看,当然分房、冷战、不讲话。运道好的呢,有人居中调停,搓搓圆仔汤,东挖西补勉强搓圆了;情况差的,像乌尔比诺夫妇,甚至必须动用上帝来裁决浴室的肥皂盒里到底有没有香皂。不过,老婆子贼透了心,硬是不肯上教堂,这节骨眼最能领略女人的熬功,铁铊心肠跟他熬下去,熬到老爷子无计可施、气力衰竭,那就胜利在望了。果不其然,胖嘟嘟的老爷子撑不下去了,下结论:“你说得对,浴室里有香皂。”当晚,二老同床,一宿无话。依我想,这晚也不是没话,老医生会这么自忖:“三十来年都让她了,不差这一次!”老婆子也有心思:“八十多了,他能有多少日子活?让让他吧!”二人各找台阶下。天明起床,分外体贴恩爱,少不了一点忸怩场面,犹如新婚。

香皂与卫生纸(2)
这么一蘑菇倒让我想起另一桩“卫生纸公案”,而且不折不扣是现代台湾版。
  有一对老夫老妻退休在家,儿女们各自飞了,剩二老养花荫草逗逗黄莺鸟。某日,吵架了。
  吵什么呢?吵上厕所一次该用一张卫生纸还是两张?公说两张,婆说一张。一包卫生纸多少钱,值得二老脸红脖子粗吗?话不能这么讲,依我看,这卫浴梁子打从年轻时就结下了,只不过那时外有上司同事可吵,内有甩鼻涕孩儿可骂,没闲为区区薄纸结案。这回退休了,子女成家,眼前无处动刀,于是翻个旧案批一批。有人就问了,岁数一大把,风风雨雨家计民生多少案子,怎就记牢这桩?毋庸置疑,这是个慢性瘤,年轻起就陆陆续续积病的。
  比方吧,送礼做人情,先生说:“一斤上好乌龙茶体面些。”太太说;“半斤包种茶就够了,用盒子装,看起来一样。”红白帖子得应付,先生说:“包两千元好看。”太太说:“一千就好了,人家富不差你一千,人家穷,多你一千救不了急,咱们得过日子。”先生抽烟,抽洋烟,太太枕边有话:“你能戒就戒,戒不了改抽‘长寿’,一包洋烟够买一包‘长寿’加半斤黄豆磨豆浆。”先生烦了,忍不住嘟嚷;“人生够乏味了,抽个烟你也要管!”太太理直气壮;“我不管,谁管一家六张嘴巴等吃等喝的!耍气派,你有本事叫薪水袋变厚,我没话说!”先生恼了,“你有完没完啊你!成天钱钱钱,你被钱糊了眼睛,老公跟人跑了也看不到!”说毕,翻身睡去。
  大凡处心积虑、操劳过度的人疑心病特别重,掐个芽眼她能想成大树,更别提羽毛变肥鹅的例子。先生这话原是激发激发她而已,岂知做太太的寻话开始吐丝结茧,眼前一黑,仿佛看见这打不死的臭男人正搂着小妖妇偷腥,于是眼泪一汪一汪滚下来,枕头湿得一大块,暗夜无声(除了她老公蒸小笼包似的鼾),一肚子委屈。
  女人家的利落功夫不因心情恶劣而疲弱,她天明即起,仍旧不忘把哭湿的枕头抱出来晒太阳,可她那张脸晒不回去了,青辣椒似的,一开口就辣你,布菜摆碗仿佛武馆练功乒乒乓乓。从此讲话带钩带刺,有意无意编几个天理报应的闲话,或谁家男人不规矩,抛妻离子后来又如何如何狼狈潦倒,不外乎叫家里男人警觉警觉,充分发挥讽谕文学的精神。
  问题来了,话说多了没个人也有个影,做先生的在家不得意,自有得意处。况且男人仗着比女人多一块歪骨,岂有辜负的道理。咱们这社会七荤八素的玩意儿多得很,处处引诱犯罪,时时鼓励作案。实在讲,也不能苛责男的女的老的幼的行什么勾当,毕竟人是肉身泥巴团,哪边凉快哪边站,站久了,不免打点野食、猎个艳。就算家有悍夫、悍妇紧迫钉人也没用,这些深信严加管束即能防患未然的人显然不懂什么是“船过水无痕”,什么叫“智慧型”犯罪。这回夫妻俩要拌嘴的,不是一斤半斤、一千两千,而是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或是可以爱两个人!
  太太是“一贯道”——吾道一以贯之,当然只能爱一个名姓;先生说不定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人生乏味,红粉知己多多益善。这下子戏文真热闹,那些沉甸甸的重语,八人大轿抬它不动;热烫烫的泪,十个海碗盛不了。要离嘛可惜,不离嘛可恨。墙壁上一帧结婚照还恩恩爱爱,分明看这两人日夜缠斗:抽屉里结婚证书仍用锦筐收着,可那上头又搁了一叠悔过书、验伤单。看看这些人生奇景,真不晓得万家灯火一齐熄了,躺在每一张床上的双双对对,哪一双是还愿夫妻,哪一对是讨债男女?
  愿也一生,怨也一生。还愿的,趁了愿终究要合上戏本;讨债的,本金利钱也有个定数。一朝各自化尘化土,戏棚子也拆了,谁还记得香皂、卫生纸这等俗事。美丽与悲哀的记忆自有情窦初开的男女捡了去,可是我们有名有姓的人生不会再来,像化了泡泡的香皂、溶成糊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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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床毛毯
在浮夸的末世荒城里,我像一只伤感的鹰,停栖在暗夜的一棵枯木上,眺望远处、梳理记忆,搜寻那些在航飞过程中令我眼角微湿的故事。总要找出一两件事、一两个人,带着它们跨过世纪门槛,提灯一样,才能在新世纪里安顿。
  他是社区警卫,五年前就已瘦得像一截沾雪老树干。他惯常沉默,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或脾气古怪,而是一种自在清明的沉默;仿佛看多了人、尝遍了事,知道人间是怎么回事,也就不需多言。
  “看到没?以后要用功读书,才不会像他一样当工友,知不知道?”“知道。”小公园里,一个妈妈看他推着单轮推车到处整理废园,趁机对小孩进行机会教育。
  他没听到,但我想他知道。尘风不能蒙蔽玫瑰花园的丰采,乌云倒影也不会改变河流的清澈吧!他没有分别心,义务帮社区人家整理园子,尤其是那些未住人的荒院,他救活花木,默默布置社区入口的花圃,多余的盆景就运到喜欢园艺的住户门口,也不留话,他想有心人会懂得另一个有心人留在空中的气息吧!
  你无法报答他,当你发现门口的信箱太小老是塞不进杂志,忽然被他的巧手改装成大信箱时;当你发现摇摇晃晃的院灯也被旋紧时;当你又发现不知哪来的花木装扮着你的花台时;你才知道你这么个每天出门去斤斤计算的一坯土是无法报答巨岩的关怀的。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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