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证,将来享受一切福利,就凭这本居住证了。虽然矿里福利办得
那么周到,件件都能替同仁设想,可是生活在塞外荒凉,好像另外一个
世界,已婚的担心子女将来教育问题,未婚的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
更是绕室彷徨,恨不得飞离矿区,另谋发展。总而言之,在矿区的员
工,尽管生活安定,可是那种枯寂无聊,孤陋寡闻的环境,住久了谁也
受不了的。
抗战刚一胜利,矿上从上海来了一位新从海外学成归国的李工程
师,他是携眷而来,太太是玻璃皮包玻璃丝袜,先生是玻璃背带玻璃表
带,竟然闹得全矿区都轰动了。当时大家总想着玻璃那么脆,怎么能
做皮鞋背带。所以孩子们经过这个玻璃家庭的门口,总要往里张望张
望,就是大人经过时也少不得要多瞄两限想瞧瞧这一对摩登夫妇。
老君庙到了冬天,只要冷着冷着一回暖,往天上看,只要西北角一
发黑,准会下一场大雪,大雪之后,矿区运输处可就忙啦,不但要扫除
积雪,清理道路,最头痛的一项工作,是雪霁天开,必定有若干人家迎
街大门,各屋的窗户不但被雪封死,而且结冰,交通隔绝,没法进出,只
有请求运输大队,派车支援了。被雪封冻的门窗,变得酥而且脆,用不
得蛮劲,只有用水罐装足了开水,挨家用热水去化雪。
现在台湾的哥儿姐儿们,每到冬天一听说合欢山积雪盈尺,大家
欢喜若狂,呼朋唤友背着雪橇,扛着冰鞋,联袂到松雪楼溜冰赏雪,堆
雪人,打雪仗,那股子兴高采烈的劲儿,真是令人羡煞。可她们和他们
又焉能想到在我们中国内地,隆冬苦寒的西北,下起大雪来,是什么滋
味儿。
老君庙一带地势,是在海拔三千米以上,每年仅仅是4月到8月屋
里可以不必升火,大家可以舒散舒散筋骨,穿穿夹衣服,其余的月份,
简直都是冰天雪地,过着缩手冻脚的生活。咱有位苏州朋友席先生,
平素就体弱怕冷,来到矿区工作,正好是已凉天气未寒时,他老人家脚
上没离开过毛袜子,手上永带着绒手套。那年又赶上特别冷,老君庙
最低气温到过摄氏零下二十三度,冷得那位席老兄,不顾一切写了一
份辞呈,没等批准,就禊被进关愣给冻得弃官而逃啦。
矿区有一次举行同乐晚会,有一出戏是《打面缸》,戏里的王书吏
要用一把芭蕉扇,这一下可把剧务给难住了,找遍了全矿区,也没有芭
蕉扇,后来用马粪纸画了一把芭蕉扇给王书吏,才算交代过去。听说
有一次演话剧,需要一把破雨伞,整个矿区里都找不着。由此可见矿
区雨量稀少不说,简直没夏天,所以扇子也派不上用场啦。这个笑话,
是凡在矿区住过的人,都听说过。
另外还有~件顶有趣的事,据说凡是在老君庙油矿工作的同仁,
如果在矿区病故,那时候还不时兴火葬,都是七尺桐棺,雄鸡领路,万
里关山,仍旧要把灵柩运回故里安葬。居然会有死者亡魂向活人托
梦,还有亡魂附体,又哭又闹,恳求矿务局发给护照,加盖正式关防,在
灵柩通过嘉峪关的时候当场将护照焚化,以便亡魂能够顺利过关。油
矿当局为了安慰人心,也只有照发不误。矿区有位文牍贺先生,平生
最喜欢搜集奇文,关于呈请发给运灵护照的签呈,他选择了几篇最精
彩的收入他的《奇文共赏集》。据他说集子里最精彩的一篇是太监身
故,请赐还遗体(太监净身后,切除物存宫为证)附葬的手折,典雅蟊
丽,令人毫不觉得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呢。民国三十六年这位贺先
生只身来到台湾,可惜他穷毕生精力搜集的奇文四百多篇,都来不及
携带来台。否则他那些奇文,出本专集,茶余酒后翻翻,准能让人消痰
化气呢。
民初在故都城南游乐
凡是民国初年在北平住过的主儿,大概全都逛过城南游艺园。民
初有人在北平香厂万明路盖了一所六七层高的大楼,仿照上海的大世
界,开了一个综合游乐场,取名新世界。京班先后由金少梅、福芝芳挑
大梁,杂耍由白云鹏当老板。开张之初,车水马龙,盛极一时,但是过
了不到一年,因为白云鹏行为不检,勾引良家妇女,被判坐牢,以致生
意一蹶不振,换了几次经理人,始终开不起来,最后终于关门大吉。
当时有粤商彭秀康认为城南一带,正在走向繁荣趋势,新世界之
所以赔本,第一是人谋之不臧,第二是北平人保守,坐电梯、上高楼听
玩意儿,心里总有点嘀咕。于是彭秀康在香厂万明路西南方买了几十
亩荒地,一部分盖剧场、杂耍园子,一部分挖地筑池,引水成湖,加盖竹
篱茅亭,野意盎然;另辟跑驴场、溜冰场,使得游客,无论男女老少,一
进园子,都能各得其乐。当时门票要卖两毛钱,小孩免费,逢年按节,
并可照票摸奖。大概过年时,头奖总是火狐皮筒子一件;中秋节是月
饼礼券一百元;端午节则头奖华生电风扇一台等等。日场十一点开
锣,五点散场,晚场六点半开始十二点散。如果看完白天,还想连看夜
场,只要不出园子,仍旧免费招待。
园里吃中餐有小有天、宾宴春,西菜有冠英,一客西餐仅四角五
分,吃素菜有香积厨。不但物美价廉,而且各有各的拿手菜。小有天
除烧四宝、羊肚菌为拿手菜外,包子馄饨,亦为一绝。冠英之鸭肝饭,
是北里娇娃特嗜品,而京剧场门前五香带汤热豆腐干,文明戏场里小
贩所卖的去皮甜橄榄、香烂卤牛肉,都是别具一格,百吃不厌的小吃。
谈到京剧场,楼上两厢是大包厢,可坐十人,每厢一元五角,昼夜
按两场算钱,楼下池子前排是小包厢,每厢一元,可坐四人,后坐两廊,
就不另买票了。京戏台柱坤角,早期是金少梅、云艳琴、金友琴、孟丽
君,后期是碧云霞、绮鸾娇、蓉丽娟、琴雪芳挑大梁。马连良出科到福
建唱了一阵子,倒呛回北平,曾经在域南游艺园唱开场,笔者就曾听过
他唱《借赵云》、《断密涧》一类老戏,那一段大概是连良最倒霉的时期。
当时在园子里唱的,有一个叫郭瑞卿的坤角老旦,扮相清丽脱俗,
唱两口也颇受听,不料把京师警察厅总监李寿金迷着了。李身躯伟
岸,五柳长须,为当时有名的美髯公,只要郭瑞卿一上场,李就入座捧
场,郭一下场,李就出园,风雨无阻,准时不误。后来郭看破红尘,皈依
三宝,削发为尼,李还给她置了一份庙产,了却这段香火之缘。
名坤伶碧云霞,貌虽中姿,但台风冶荡,风骚入骨,九城少年,备致
倾倒。碧云霞一出《纺棉花》,九腔十八调,加上广东戏的大锣大钹,大
家都觉得非常新奇。有一位青年,正当碧云霞在台上大卖风骚的时
候,忽然情不自禁,跃上戏台,拥紧碧伶强吻不已,大众因事出意外,全
都目瞪口呆,幸亏台上饰演张三的吴桂芬粗谙拳术,三拳两脚,才把这
位急色儿,打下台来。碧云霞因为遭此突来惊吓,不敢再唱,不久就嫁
了豫督寇英杰。胜利后,笔者在天津朋友家里,遇见这位寇太太,闲话
当年,缅怀城南往事,彼此都不胜今昔沧桑之感。
城南游艺园,最能吸引人的,还不是髦儿戏,而是魔术团跟益世社
文明戏。这两档子玩意儿,共占一个场子,早晚两场,都是先变魔术,
后演文明戏。魔术团由韩秉谦、张敬扶两人分早晚班主持,配角有小
老头、大面包,最受小孩欢迎。从城南游艺园开幕,就是韩秉谦的魔术
团,一直到园子关门,仍旧是他。一个变戏法的,能够在一个地方维持
了六年之久,实在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谈到益世社,真可以说一句多彩多姿了,演正旦的有夏天人(电影
明星夏佩珍的叔叔)、薛苹倩、陈秋风、周婷婷,正生有胡化魂、李天然、
刘一新、胡恨生,泼旦有张双宜、王慧影,丑角有江笑笑、王呆公、钱痴
佛等人。所演文明戏,全无台词,即景生情,就能长江大河,澎溽奔放,
甚至痛哭流涕,台上台下相顾唏喧。一时名门贵妇、北里名花,对于文
明戏趋之若鹜。演员观众兼有行为欠检者,于是五光十色,艳事频传。
张恨水的《春明外史》,对于这一类事写得很多,虽然不完全是事实,可
是蛛丝马迹,也不能认为他全都是胡说八道。此外园子里杂耍场子,
也极精彩,京韵大鼓有刘宝全、小黑姑娘、张金环,梅花调有金万昌,单
弦有荣剑尘,快书有常澍田,巧耍花坛有骆树旺,踢毽子有王永龄父
女,抖空竹有李安泰,还有华子元的戏迷传,乔清秀的河南坠子,奎星
垣的八角鼓,抓髻赵的什不闲,常旭久的莲花落,张麻子、万人迷的对
口相声,郭荣山徐狗子的双簧,五花八门,可以说极视听之娱。现在想
起来,像这样子一堂杂耍,可真应了古人一句话,“此曲只应天上有”
了。
说到电影场,也是一绝,所演的片子,全都是若干本连台大戏。我
记得有一部《蛮荒异迹》,一共有六十多本,每期演两本,一星期换一次
片子,整整演了近十个月,才把这部片子演完,此外《宝莲女》、《红手
套》、《就是我》等一律是大部本戏,一演就是几个月。最奇怪的是这些
片子在北平都是独家放映,如果有两本没看,情节就接不上了。据说
有位阔少爷,只要电影看脱档,就赶到天津下天仙去补看一场,一时传
为笑谈。
每年元宵佳节,城南游艺园的花盒子、纱灯,也是轰动九城的玩意
儿。花盒子最多的有十一层,都是从广东请来巧匠精制的,放盒子的
架子,约五丈多高,用引线点燃,有戏幽,有灯彩,放完一层又一层,一
个花盒子可以放四五十分钟,加上烟花火炮,足足放两小时,这种壮大
的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