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发现爱因斯坦以前,物理学的成立,虽由科学方法所得来,但到后头,竟为科学方法而破产。若问此中所以然的缘故,乃是一个‘整个的物理学’被物理学家枝枝节节分解起来为声、光、电、重、磁、热等项。这些分门别类的研究,虽为科学方法上不可少的手续,可是科学方法,长于分而短于合。闹到后头,就不能不把整个的物理,变成为彼此不相统属的破碎现象了。幸而到了爱因斯坦手里,用了哲学方法——用了一个从前物理学家不敢用的方法——才把这些破碎的现象收拾起来,做成了一个系统的物理智识。”
张竞生的演讲高屋建瓴,允称压卷之讲,为整个系列演讲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也进一步营造了迎接爱因斯坦的浓厚氛围。
12 月17 日,是北京大学成立二十五周年,学校举行了隆重而热烈的庆祝活动。
上午召开北大成立二十五周年纪念大会,全校师生及各界来宾出席。纪念大会由校长蔡元培主持并致开幕词,接着依次是教务长1922 年11 月20 日《北京大学日刊》所登的七场相对论演讲预告,最后一场为张竞生所讲的《相对论与哲学》胡适演说、总务长蒋梦麟演说、###次长演说,以及前京师大学堂总监督、毕业同学代表、来宾代表、本校教职员代表、学生代表先后发言。这是北大成立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校庆,张竞生既经历了京师大学堂的草创时期,又经历了北大转型后的发展时期,自是神驰天外,感慨万千。
下午在北大第三院大会场举行学术演讲,这是校庆的重头戏,演讲范围为最近二十五年来学术史,一个月前就在全校范围内征集演讲题目及演讲人,再由学校二十五周年纪念筹备委员会择优确定演讲人。演讲分两场,先由德国神学家兼汉学家卫礼贤博士演讲《文化之组织》,再由本校哲学系教授张竞生博士演讲《现在和将来的行为论》,校长蔡元培亲自主持。
张竞生五天之内,两次踏上北大三院大礼堂这个学校最重要的讲坛,作有象征意义的演讲,这在北大也是少有的。在演讲中,张竞生提出了“行为论”的概念,认为“行为论”乃是研究如何使人得到最善良的行为的一种学理和方法。这是他近年研究和讲授伦理学的新收获。他充满自信地预言,“相对论”已在物理学上获得极大成功,“行为论”也将在社会学上做出极大贡献。“社会学的现象,外面虽极混乱繁杂,但能由行为论上入手,用下了一个哲学和科学组合的方法,自然可望得了一个融会贯通的功能,将信仰、法律、政治、经济、教育、科学、艺术、伦理等等社会问题汇通起来合成一贯……所以‘行为论’不止单为伦理学的模型,直是一个整个社会学的基础。”在探讨如何用“外观的、不是内察的,比较的、不是自省的,遗传的、不是良知的,习惯的、不是本性的,与社会相关的、不是个人的”这个新的科学方法讨论人类行为何以成立的理由时,张竞生既有对人性的体察,又有对现实的批判;同时,也能用辩证的观点和联系的观点,提出了如何完善修正人类行为,从而达到知行合一的理想境地,表现了一个学者诚实的态度和务实的精神。
张竞生的这一演讲以其全新的立论与开阔的视野,受到了学生的欢迎,日后成为屡被提起的北大经典演讲之一。
在北大校庆的气氛渐次达到高潮的时候,北大学子期望爱因斯坦来校演讲的热情也与日俱增。
然而,遗憾的是,北大这边厢翘首以待,爱因斯坦那边厢却杳无音信。最后因为函件迟发和彼此误会,在1922 年11 月12 日至14 日,以及1922 年12 月30 日至1923 年1 月2 日,爱因斯坦前往日本讲学两次路过上海,却始终未能实现北京之旅,使爱因斯坦与北京大学擦肩而过,未能“践约”。这是北京大学的重大损失,北大学子深感失望,爱因斯坦在接到蔡元培的信后在回信中也认为“这于我是一种莫大的痛苦”,希望“将来再有弥补的机会”。
机会始终没来。面对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局面,一向自信的蔡元培不无自嘲地说:“这都是已往的事,现在也不必去管他了。人们已有相对学说讲演会、研究会等组织,但愿一两年内,我国学者对于此种重要学说,竟有多少贡献,可以引起世界著名学者的注意。
我们有一部分的人,能知道这种学者的光临,比什么鼎鼎大名的政治家、军事家重要的几十百倍,也肯用一个月费二千镑以上的代价去欢迎他。我想爱斯坦博士也未见得不肯专程来我们国内一次。我们不必懊丧,还是大家互相勉励吧。”
这样,张竞生和其他教授关于相对论的演说,成了唯一的安慰和难得的收获。
三、爱情定则(1)
纷扰的校庆刚过,浮动的人心甫定,张竞生决定结合给学生授课,集中一段时间,减少社会活动,潜心研究和写作一两部美学著作,这才是教授的本分。那天,李大钊在校庆座谈会上郑重其事地提出,只有学术上的发展,值得作大学的纪念;只有学术上的建树,值得教授们去追求。这使张竞生受到很大的触动。他也多次听胡适说过,专心著书是上策,当教授是中策,办报是下策。梁任公才大如海,他做学问时常为人所诟病,就是吃亏在他放弃了他的言论事业去做总长。因此,张竞生打定主意,贫贱不能移,时髦不能动,一心一意只为著书。
然而,张竞生要远离时髦,时髦却找上门来。1923 年1 月16 日,张竞生在《晨报》上无意中阅读到一则耸人听闻的新闻:《谭仲逵丧妻得妻,沈厚培有妇无妇》,这是一则重大的社会新闻,编者特别加了编者按语:北大教授谭仲逵于去夏丧妻之后,其妻妹陈某女士,因粤中事变,所入学校,陷于停顿,不得已来京转学。陈在粤时,与广州公立法政学生沈厚培相爱,缔结婚约。陈到京后,即寄居于谭宅。相处日久,谭竟时有不当之处,陈屡欲迁居,均因强留不果。其后陈获重病,谭服侍异常殷勤。日久,遂得达与陈结婚之目的。沈得此消息后,乃来京访陈。相见之后,陈即恸哭。昨日沈致函本社,述其经过,嘱代为发表。本社以其于社会道德颇有关系,特为披露于后。
下面就是沈厚培致书《晨报》的全文:编辑先生大鉴,素昧平生,未应函牍。然久仰贵报为言论泰斗,为改造社会中心,为文化前驱,且是书又关于社会风化,故敢直述鄙怀,希诸示教。更请登于报端,以待公评,幸甚。雨在粤时,曾与执信学校陈某女史订下婚约,经双方家庭承认。去年夏,粤局突变,该校大受损失,陈女史遂来京转学北大。同时雨毕业于广东公立法政专门学校,亦拟明年升学北大。特以试期已过,以筹备不及,遂待来年。彼去我留,相差不过数月。且彼此自信,爱情坚定,当无意外事也。陈女史到京,别无亲故,人地生疏,只得寄居其姐丈谭仲逵之家。谭为北大教授,其前亡妻,即陈女史之姐,而以为陈女史转学事,得其关照,正可自慰。
当时书信往还,其爱情浓厚,仍不减于昔。且往往于书中述谭种种不庄重及种种逾闲举动,久欲避免,特以其强留,不便遽去,致失亲谊。其后谭竟向之表示婚意,复被陈女史拒却者数次,且责谭妻死,骨肉未寒,而迁爱曷足以言爱情,直色欲耳。
我今既与沈君有约,汝不应时时离间。且以名分论,汝尤不当以逾闲待遇待我等语。其后来书便绝,去书质问者数十次,均无一复。雨知有故,由是来京视察。到港后一日,突由舍弟交来陈女史一书云,近日不知何故,大病猝发,谭竟不避嫌疑,以手扶吾腰,骂之不去。其后病益剧,不省人事,于蒙昧之中,谭竟与吾结了婚。吾今已决东流,不作西归水矣。吾今作了负心人矣。然此非出我愿,爱我如史,正不必以是伤心。此后仍可为兄妹,朋友,幸毋以陌路人相看耳等语。吾阅毕是信,本无前来之必要,特以余爱未阑,来作最后之话别。迨晤时他已哭不成声矣。嗟夫,道德沦丧人欲如流,吾方期置身教育界者,有以正之,不谓竟自蹈之也。谭此种结婚,其为任何主义许可乎。 。。
三、爱情定则(2)
新旧道德许可乎。雨不敏,敢请教于高明者。专此并颂著安。
春雨沈厚培启读到这个消息,张竞生深感意外。这来得太突然,太具震撼力,遂引起了对爱情素有研究的张竞生的格外关注。
谭熙鸿的家事,张竞生本来是颇为了解的。在法国留学时,他们曾经住在一起,但因为彼此的性格、志向、行为方式迥然有异,虽和睦相处,却也从未成为知心朋友。后来,谭熙鸿与陈璧君的妹妹陈纬君在法国结婚,谭熙鸿遂与汪精卫成了连襟。张竞生有时到汪精卫家里闲聊,偶尔也能互相见到。及至到了北大成为同事,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1922 年3 月12 日,谭熙鸿夫人陈纬君因产后咳嗽不止,进入法国医院调养,不幸在医院中又染上猩红热症,数症并发,遂于3月18 日晚上在医院去世,时年二十六岁。谭熙鸿与陈纬君结婚六年,伉俪情深,天不假年,陈纬君遽归道山,遗下两岁的儿子伯鲁和襁褓中的女婴小纬。少年失怙,中年失偶,是人生的大不幸。谭熙鸿经不起如此沉重的打击,一下子病倒了,以致其代理北大总务长一职无法履行,不得不由沈士远暂时接替。6 月24 日,张竞生与蔡元培、李大钊、李石曾、李四光、沈士远、肖友梅、王世杰、丁燮林、李圣章联名在《北京大学日刊》发表了《谭陈纬君夫人行状》,简介生平,称颂美德,寄托哀思。
谭陈纬君虽然一生短暂,却也有可圈可点处,尤其是她与姐姐陈璧君在香港参加革命一节,是张竞生所熟悉的,当时陈璧君就是从香港启程,潜往北京,找到了正在京师大学堂读书的张竞生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