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善走还是善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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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善走还是善飞-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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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这部集子收录的,是我2000年以来,陆续写下的中短篇小说。
  小说写到21世纪,究竟还能怎么写?
  谁也不敢怀疑: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
  问题在于,什么叫做“怎么写”?
  某一种奇特的叙述方式?无人使用过的小说结构?绝对陌生或新鲜的人
  物?絮繁累赘到无限重复、复制的语言?
  如此等等,曾经,几乎让我困惑到无法动笔。
  但我们必须不断给自己出难题、必须挑战、必须创造,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小说奇迹。然而,世界上究竟是否真会有这样的奇迹?
  就像“鸟善走还是善飞”这个命题——听起来,这好像是一个伪命题,怎
  么会有不善飞的鸟呢?既不善飞,为什么还要叫做鸟呢?但事实上,偏偏就有不
  善飞的鸟。它从远古进化至今,变成了不必飞行、而以步行代飞的鸟。这是没有办法的。不善飞而善走的鸟,仍是一种鸟。这就是鸟与鸟的不同之处。
  这种鸟擅长在地面疾走炫技,而与天空无缘。
  怎么写——写到最后,如果变成了一只不善飞的鸟,那么,在鸟类中,它肯定具有了与众不同的品性。同时,它也忘记(或是回避)了自己作为鸟的特性。
  当然,在我的那篇小说中,讲的不是这个内容。我的故事本来想说,如果鸟不会飞,快走也能到达目的地。现在我把这只不会飞的鸟借来用一用,不小心
  就用成了另一个意思。
  通常,我们写小说的人,就面临如上的困境和悖论。
  所以,我只能牢牢记住这一点:我无论“怎样写”,最终都是为了把我心里那个“什么什么”写出来、写到位、让人看完以后,至少会掩卷想一想。我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自己究竟要写什么,写的是什么。如果写小说的时候,一心想的是在地上走来走去地展示冠翅上的羽毛、表演跳跃的姿态、发出婉转的鸟鸣,而最终不能展翅飞到天上去,那么,这只善走的鸟,只能作为一种独特的观赏动物,终究难以让我们实现飞翔之梦。
  无论怎么写,前方都有天空在召唤。那是超拔于地面之上的气流,也是我们“为什么”要写“这一个”而不是“那一个”的原因。
  有了这个心理依据,我才会知道,怎样才能最贴切地表达出那个“什么”。
  若是我们吸引读者在小说中穿过了故事和语言的华丽、曲折的长廊,走到尽头,最后却被他们发现廊内外均空无一物,那么,怎么“说”,也都是白说了。
  我仍然老老实实地滑翔,让风渐渐托起羽翼,然后起飞。
  2007年6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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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善走还是善飞(1)
你准备好了没?——洪伟问自己。
  还没呢——洪伟回答自己。
  你还没有准备好么?——洪伟再一次问自己。
  耐心一点儿,我还需要些时间作更多的准备——洪伟再一次回答并说服自己。
  那就到秋天吧,秋收完了就上路。他这样决定下来。
  人近中年的农业技术员洪伟,准备去做的当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至少,目前,对于他个人来说,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他已经为此准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时间。几乎可以说,从蔡老师离开洪河农场返城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准备就在暗中进行了?不,这样说有点像编瞎话。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是那些早已返了城的上海知青哈尔滨知青,这几年开始陆陆续续回农场“探亲”,说起了返城知青谁谁谁,如今都怎么怎么样,有人提到了蔡老师,洪伟的耳朵忽然就像录音磁带那样转动起来。尽管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蔡老师返城后的情况,他却意外地得到了蔡老师如今在辽宁一座小城的含糊不清的地址。
  那天的风很大,把路边上凌乱的鸡毛和纸片儿,刮得满地打旋儿。洪伟听到蔡老师那三个字,像是忽然抱住了一个暖水袋,心里有一股热水在咕咚咕咚地晃悠。他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他9岁那年,小学三年级,蔡老师第一次给他们上课的情形。那时候的蔡老师梳着两条长辫子,脸蛋儿就像刚剥了壳的煮鸡蛋那么白白嫩嫩的。那堂课蔡老师给他们讲一种名叫鸵鸟的动物。30年过去了,洪伟依然能清晰地听见,蔡老师好听的声音,像草甸子里的云雀,在教室里直着升起来又落下去:
  大家想一想,鸟善走还是善飞?
  ——飞——鸟当然善飞。
  一般来说是这样。可是,有一种鸟例外。
  光会走不会飞的鸟,那叫个啥鸟哇?
  鸵鸟。
  洪伟就是在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这种名叫鸵鸟的图片。那只大鸟一身黑毛,大眼睛瞪得凶,模样很难看,光着屁股,脑袋包得挺严实,却把长满了红肉刺儿、没毛的裸脖子露在外。蔡老师说,鸵鸟在沙漠中疾走如飞,一小时可达60 公里,比“东方红”胶轮快好几倍。那天下课前的最后一分钟,蔡老师看着洪伟的眼睛说:鸵鸟是鸟类中最大的走禽,天下的鸟,会飞不稀罕;善走,倒是一项绝技,啥叫与众不同?这就是。
  洪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脸蛋儿呼啦一下烧得通红。
  其实在蔡老师开始给洪伟那个班上课的前一年,洪伟就“认识”这个上海女知青了。那年洪伟7岁半,刚上一年级。他第一眼见到蔡老师那个时刻,真是惊心动魄,使得洪伟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一想起那个瞬间,都会觉得是一部国产电影大片的精彩回放——
  那一场突然袭来的洪水,冲垮了江边的防护堤,一直灌进了连队的围墙。天亮的时候他被父母拽着,从一棵杨树杆攀到了邻近的屋顶上,整个连队的知青还有家属,都在声嘶力竭的呼叫声中,匆匆忙忙地往高处走。大水不停地漫上来,水面上漂着农田鞋和脸盆。洪伟兴奋地骑在红砖房的屋脊上,抬头望得见队部门前的那个大木架子。那个大架子也叫了望塔,用来观察草甸子里的火情水情还有敌情。大木架足有三层楼高,洪伟早就和二嘎子偷偷爬上去过,天晴的日子,他相信站在上头差不多都能望见北京了。这会儿,洪伟看见上面挤了不少人,大水已经把大木架的四条大象腿都泡胀了,水还在滋滋地往上升。大木架底下的侧边,有一个好几人深的水池子,说是伪满时期日本开拓团垦荒时留下来的,知青来了以后,把四周挖成了斜坡,就地改造成了一个游泳池。夏天的傍晚,收工以后,真有男知青在里头游泳,人竟然会在水上浮起来,像一条鱼似地游着走,真把个洪伟看傻了。
  就在洪伟呆在屋顶上想入非非那会儿,他忽然听见了一阵尖锐的哭声,正是从“游泳池”里发出来的。那些匆忙奔走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家的女孩不小心滑进了水池里,周围的几个大人都吓呆了。有人高喊救人哇救人,有人带着哭腔尖叫:俺不会水呀,这旮哪有几个会水的……就在这时,半空中犹如一道闪电划过——从大木架顶上,刷地跃下了一条会飞的鱼,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然后像一枚炮弹,准确地落在了“游泳池”的中心,轻轻地溅起了一阵小小的水花,没等洪伟看清楚,那个女孩已经被托到了岸上。随后,那条银色的鱼也自己蹦上了岸——洪伟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姑娘,白色的衬裤和背心都紧紧贴在身上,湿淋淋地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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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善走还是善飞(2)
那叫啥——那就叫跳水,开了眼吧!等大水退去了之后,二嘎子向洪伟显摆他听来的消息:那个女的上海知青,打小就是少体校的跳水队员……
  啥叫少体校?洪伟的脑子发晕,知青带来了许多词儿,过去连听都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么高的跳台,人家眼睛都不眨一眨,刷地飞下来了。
  洪伟最初认识蔡老师,是在半空。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地点,从此以后,洪伟所有的念头,都会在半空中无缘无故地发生。他不会游水,只能像一只森林里的长臂猿,在树林间飘来荡去。但是,他梦里全是些会飞的鱼,那些鱼无一例外都是银白色的,张开的鱼鳍如同柔软的小辫儿在风中飞扬。
  蔡老师当了洪伟的班主任以后不久,小学校里那几个男男女女的知青老师们,就吵吵着要修整篮球场。他们用业余时间平整操场,弄来些白石灰画上规规整整的道道,把歪倒的篮球架竖立起来,有个女老师拆了一副花线手套,亲手钩了一只网篮吊在那个光秃秃的铁环下,那个篮球架立马就像模像样了。知青老师又吵吵说要建单杠和双杠还有吊环,洪伟听得傻眼,蔡老师弯下腰,伏在他耳边悄悄说:嗳,找你爸,给学校弄几根木头吧,要直的。洪伟他爸在1956年转业前曾是高岗警卫部队的一个排长,那个内卫团后来解散了,整个团的指战员都送到了北大荒农垦战线,如今好歹是个连队指导员,管着一百多号知青呢。据说洪伟就生在开荒大会战的地头。但洪伟没敢去跟爸要木头棍,他和二嘎子头把自家院墙的粗障子柱、仓房里留着打饭桌的圆木头,统统偷出来送到了学校。知青里头有的是能人,男老师会做木匠活呢,他亲眼看着那些木棍儿被老师们用刨子和砂纸,打磨得溜光水滑,然后横的横,竖的竖,结结实实地架成了大炮和榴弹炮——原来这就是“单杠”“双杠”和“高低杠”呀。蔡老师轻轻跑几步,纵身一跃,身体就像面条一样柔软,在那“杠”上随性儿翻翻打滚儿,把洪伟的眼珠子都快旋出眼窝了。有个男老师从机耕队弄来了几根比手指头还粗的铁筋,弯成个圆圈,又套上一根红色的胶皮,再把那两个红胶皮的圈圈,拴在高高的树杈上,他说这就是“吊环”。蔡老师的两只手抓住吊环,整个身子忽然悠悠地升起来,她在空中像一只燕子,飞过来又飞过去,两只手突然放开吊环猛地打个滚儿,像一片花瓣似的落地了,吓得洪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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