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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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完结)-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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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我过关卡时,军官也跟了过来。一瞬间,已站在东柏林这一边了。凄凉的
街上,残雪仍在,路上的人,就如换了一个时光,衣著和步伐跟西柏林全不一样了


  “好,我走了。”我说。那个军官很深的看了我一眼,慢慢说了一句英文,他
说∶“你真美!”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些伤感,笑著向他点点头,伸出手来,说∶
“五点钟,我就回来。可以再见的。”他说∶“不,你进入东柏林是由这里进,出
来时是由城的另外一边关口出去。问问路人,他们会告诉你的。外交部不远,可以
走去。我们是在这一边上班的人,你五点回来时,不在我这里了。”

  “那,那么我也走了。”我说。

  我们没有再握手,只互看了一眼,我微微的笑著。他,很深的眼睛,不知为什
么那么深,叫人一下子有落水的无力和悲伤。

  就那么走到外交部吩,一面走一面问人,路上有围著白围巾的青年,一路跟著
要换西柏林马克或美金,随便多少都可以。我不敢睬他,只是拒绝得难过。

  都快下班了,才问到签证的柜台,也不存希望给或不给,孤零零的心,只留在
那个离别时叫人落水的眼睛里。

  是东德,在东柏林的外交部,是一种梦境,很朦胧的倦和说不出的轻愁。那本
护照━━台湾的,就如此缴了上去。

  看护照的中年胖子一拿到,翻了三两下,就向身后的同事叫嚷,说∶“喂!来
看这本护照呀!蒋介石那边来的。”人都围上来了,看我。我的心,仍在那双眼睛
里。随便人们如何看我,都很漠然。“蒋━━介━━石━━嗯。”那位中年人叹了
口气。

  也是那日不想活了,也是多日不想活了,当他说到这句话,我就自杀似的冲出
了一句∶“蒋介石,我还是他女儿呢!”

  “真的?!”对方大叫起来。

  他呆呆的看住我的名字,一念再念━━陈、陈、陈……。

  “你说供实话哦!”他说。我不说话,只是笑了笑。那双眼睛,今朝才见便离
了的眼睛,他说我真美丽,他用英文说,说豕了他和我的秘密还有终生的暗号。

  “你姓陈,他姓蒋,怎么会?”又问。

  我反问他∶“请问给不给经过东德的签证嘛?”他说∶“给、给、给……。”
急著哗一下盖了章,就成了事。

  隔著柜台,我竖起了脚尖,在那中年胖子的脸上亲了一下,说∶“你真美,谢
谢你。”然后,走了。

  东柏林在展越南战争的照片,进去看了一下。那张,美军提著越共的头,踩在
无头尸体上,有若非洲猎象猎兽的成就感,在那个大兵的脸上开著花。没有再看下
去,觉得自己是一个亚细亚的孤儿。

  去饭店吃了一顿鱼排,付帐时,茶房暗示我━━很卑微的那种笑,使我付出了
不是过境时换的当地钱。有二十块美金,给了十块,每月生活费的十分之一。没有
等找钱,向那位老茶房笑笑,便走了。

  经过一家书店,看见齐白石的画,我一急,进去了,要人窗内拿下来,发现是
印制的,不是原墨,就谢了走开。

  街上行人稀少,有女人穿著靴子,那是我唯一羡慕的东西。

  又走了很多路,累了,也渴,天在下午四点时已经暗了。

  可是这边的城没有太多灯光。问到了出关回西柏林的地方,关口很严也牢,是
九曲桥似的用曲折墙建出来的,我猜是怕东边的人用车子来闯关而设计的。

  他们不给我回去,一直审问,问我那张白色的通行证如何得来的?为什么会身
上又有一本台湾的护照藏著。又问来时身上报了二十美金,怎么换了五块美金的当
地东德马克仍在,而那另十五元美金只剩下了五块一张。我说沆饭时付错了。问是
哪一家饭店,我答谁记得路。

  他们不给我走。我急了,急得又不想活了,说∶“你们自己发的通行证,去问
放我过来的那个关卡。去问!打电话去问呀!好讨厌的,也不去解决。”

  不知过了有多久,我弯弯曲曲的走过了一道又一道关,门口站著来接的,是中
午那个以为已经死别了的人。他在抽烟,看见我出来,烟一丢,跨了一步,才停。
“来!我带你,这边上车,坐到第五站,进入地下,再出来,你就回西柏林了。”
他拉住我的手臂,轻轻扶住我,而我只是不停的抖,眼前经过的军人,都向我们敬
礼━━是在向他,我分不清他肩上的星。

  在车站了,不知什么时刻,我没有表,也不问他,站上没有挂钟,也许有,我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厢,我只看见那口井,那口
深井的里面,闪烁的是天空所没有见过的一种恒星。

  天很冷,很深的黑。不再下雪了,那更冷。我有大衣,他没有,是呢绒草绿军
装。我在拚命发抖,他也在抖,车站是空的了,风吹来,吹成一种调子,夹著一去
不返的车声。

  没有上车,他也不肯离去。就这么对著、僵著、抖著,站到看不清他的脸,除
了那双眼睛。风吹过来,反面吹过来,吹翻了我的长发,他伸手轻拂了一下,将盖
住的眼光再度与他交缠。反正是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最后一班,你上!”他说。我张口要说,要说什么并不知道,我被他推了一
把,我哽咽著还想说,他又推我。这才狂叫了起来━━“你跟我走━━”“不可能
,我有父母,快上!”

  “我留一天留一天!请你请你,我要留一天。”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呀!死
好了,反正什么也没有,西柏林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上车的不记得了。风很大,也急,我吊在车子踩脚板外急速的被带离,那
双眼睛里面,是一种不能解不能说不知前生是什么关系的一个谜和痛。直到火车转
了弯,那份疼和空,仍像一把弯刀,一直割、一直割个不停。

  那一夜,我回到宿舍,病倒下来,被送进医院已是高烧三日之后才被发现的。
烧的时间头痛,心里在喊,在喊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住了半个月的三等病房,在耳鼻喉科。医生只有早晨巡视的时候带了一群实习
医生来,探病的人一周可以进来一次。

  我的朋友念书忙,总是打电话给护理室,叫小姐来传话问好,但人不来。

  医院的天井里有几棵大枯树,雪天里一群一群的乌鸦呱呱的在树枝和地上叫。
病房很冷,我包住自己,总是将头抵在窗口不说什么。同住一房的一位老太太,想
逗我说话,走上来,指著窗坍对我说∶“你看,那边再过去,红砖公寓的再过去,
就是围墙,东柏林,在墙的后面,你去过那个城吗?”


                评  论


             评《胆小鬼》沈 谦

  《胆小鬼》是三毛专门为《幼狮少年》的读者写的一篇散文。文长三千五百字
,描述她小时候偷钱的故事。全文大概可以分为四部分。

  第一部分是介绍偷钱的背景。

  文章一开始,三毛卖了个关子,并没有直说偷钱,只是在叙述“这件事情,说
起来是十分平淡的……”第一段的末尾才指出“我要说的是━━偷钱”。

  这种表达方式,是将答案放在后面,先制造悬疑,才揭晓意外的结果。令我联
想起王尔德到美国,海关人员问他∶“您随身携带的,有没有需要打税的贵重物品
?”王尔德的回答是∶“没有,除了我的天才之外。”

  第一部分叙述偷钱的各种下场。“最后那个远走高飞的小朋友是受罚最轻的一
个,他的父母在发现人财两空的时候,著急的是人,人回来了,好好看待失而复得
的儿子,结果就舍不得打了。”

  这段话充满了反讽的意味,令人联想起梁实秋《雅舍小品》中的《孩子》∶“
危及父母的生存和体面的时候,也许要狠心咒骂几声,但那咒骂大部分是哀怨乞怜
的性质。其中也许带一点威吓,但那威吓只能得到孩子的讪笑,因为那威吓是向来
没有兑现过的。”

  这样的文字为何特别动人呢?三毛写童年为何选择偷钱的臭事呢?因为“真”
,一针见血,反映了真实而深刻的生活,而不是冠冕堂皇的表面话。

  第二部分描叙偷钱的经过。

  “走进母亲的睡房,看见五斗柜上躺著一张红票子━━五块钱。”这真是莫大
的诱惑。真正下手的情况是“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两手握得紧紧的……再有知
觉的时候,已经站在花园的桂花树下,摸摸口袋,那张票子随著出来了,在口袋里
。”

  看起来,真是轻易到手,得来全不费工夫,文字也很平淡。可是细味之下,却
是以具体的动作神情,充分显现了抽象的心理感觉,紧张之态,状溢目前。

  其实,几乎每个人都有“偷”的念头。三毛长大之后,仍然是童心未泯,照偷
不误。可别误会她是窃盗宵小之徒。(白手成家)里就有一段是叙述她和荷西在晚
上爬进总督家的矮墙,用四只手偷挖花的故事。后来被卫兵发现,临机应变,装作
谈情说爱的情侣才得以脱身而出。

  第三部分刻划偷钱之后的心理。

  整个人变了,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好像生了病。其实,母亲发现掉了钱,并
没有怀疑三毛,可是,她“样子的确像在发高烧,口袋里的五块钱就如汤里面滚烫
的小排骨一样,时时刻刻烫著我的腿。”用譬喻的手法,夸张地形容钞票烫著腿,
在客观上当然不是事实,钞票怎么会滚烫呢?可是在主观感觉上,非如此过甚其词
,还真不足以描绘她心里面的紧张与不安。

  就在这样“心里有鬼”的情况下,折腾了一整天,最后的下场是“赤著脚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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