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散文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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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散文全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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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末了的,结果是牵就了西欧,论理原是不大公平的。至于事实上呢,我们不说匈加利等国拼法特别的,就只是英德法三国也仍有好些困难,同一个写法的名字可以有三样不同的读音,写出来原是同样的拉丁字母,要读者自己去分别,英国人名照英文读,法国人名照法文读,这在少数知识阶级自然可以办到,在一般读者未免有点为难了。周先生也感觉到这一点,所以说明“写成新文字”,不过既然改写一遍,那已经不是原文了,例如英国诗人摆伦,这两个汉字诚然不好,但如将Byron拼音写作Bairn,那与摆伦也只是百步五十步之差,而且英国可能真有姓Bairn的人,更易混淆,不是很好的办法。用拉丁字母的国家,没有把别的用拉丁字母的国人名字改写拼音(即是音译)的,他们都是用原文,只在字母不同的文字里才用音译,所以中国对于外国专名只好用汉字译音,若是译文是用汉字所写的。这倒也并不是恐怕“汉拉并用破坏了原来文字的民族形式”,如有必要时我想原文是尽可插入的,譬如专名译音,欲求忠实,不妨于译音下用括弧记入原文,这如是原来用拉丁字的,那本不成问题,若是别系文字,则用拉丁字对音,有如摆伦(Byron)、屠格涅夫(Turgeniev),普通也是常用的,有时候也可以引用一段原文,这却翻过来于括弧中加上译文就好了。我们查看《鲁迅全集拾遗》中几篇翻译文章,一九二八年的《访革命后的托尔斯泰故乡记》,一九三年的《车勒芮绥夫斯基的文学观》,都用拉丁字母拼写人名加入,不另译音,一九三三年的《海纳与革命》等这几篇,则先译音,于括弧内加写原名,与我们上文所说的办法相同。这里可以看出他对于外国专名有两种表现的方式,理论上的是非是别一回事,对于读者那一种觉得方便,那当问读者的意见如何,不是我们所能主观地决定的了。
  原意只想关于一两点稍陈意见,不料写得很拖沓了,却仍旧没有能够说得清楚,只好就此结束了。末后我想附带说明一句,对于新文字我别无研究,但觉得改用拼音文字的理想总是很好的,不过我对于使用拉丁字很不赞成,这里并无什么深远的道理,我只感觉它不适用。要拼中国的语音,最好还是用斯拉夫系字母,因为它至少没有用两个字母来表一个声音的毛病,虽然ng这音还是缺少,须得用国际音标里的长脚n来补充才行。它于阿厄俄乌之外,另有耶也育由四个母音,这是别种字母中所少有的,朝鲜的谚文里也有,我一直很是佩服。这与翻译问题没有直接关系,现在只是顺便说及,所以也就不多赘述了。
  

翻译与字典(1)
1951年4月15日刊《翻译通报》2卷4期
  署名遐寿
  未收入自编文集
  假如让一个稍有翻译经验的人来诉苦,那么除了自己对于外国文的了解不够、本国文的能力薄弱之外,第一要说的是没有好字典。学过几年外国文,例如英文,当然会得使用原文字典了,《奥斯福简要字典》从前只要三先令半,也就很不差,我们所说没有好的乃是英汉字典。大部分的字查原文字典可以明白,可是名物字那里只有说明,而我们所要的则是对译的名字,这是只在英汉字典上才能有的,所以即使我们有了奥斯福的大字典,这英汉字典还是非有不可,所可惜的是英汉“英汉”原作“汉英”。字典尽多有,而好的却极难得,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说也奇怪,中国人学英文在东亚算最早,邝其照编的一本字典,还颠倒地叫作《华英字典》,据说日本福泽谕吉学英文时,就是利用这本书的,可以够得上说是东洋第一册英文字典了吧。但是到了现在,却还没有好的字典,这是什么缘故呢?我们光说没有好字典,未免太是笼统,须得说得具体一点才好,现在就引用鲁迅的话来做个开端吧。鲁迅于一九二七年译了荷兰望蔼覃的《小约翰》,在引言中叙述他译书的经过,中间诉说自己力量不够,本来清晰的原文译出来成了蹇涩的文句了,随后又说,“动植物的名字也使我感到不少的困难”。这困难原不很大,只要有字典可查,我们的困难是在缺少这种可查的字典。书后附着一篇《动植物译名小记》,这里较具体地说明这个困难,他把德文的植物名字托人查出学名来,然后再查中国名,所依据的是“中国惟一的植物学大辞典”,可是成绩不大好。《译名小记》第二第三节云:
  但那大辞典里的名目,虽然都是中国字,有许多其实乃是日本名。日本的书上确也常用中国的旧名,而大多数还是他们的话,无非写成汉字。倘若照样搬来,结果即等于没有,我以为是不大妥当的。只是中国的旧名也太难。有许多字我就不认识,连字音也读不清,要知道它的形状,去查书,又往往不得要领。经学家对于《毛诗》上的草木鸟兽虫鱼,小学家对于《尔雅》上的释草释木之类,医学家对于《本草》上的许多动植物,一向就终于注释不明白,虽然大家也七手八脚写下了许多书。我想,将来如果有专心的生物学家,单是对于名目,除采取可用的旧名之外,还须博访各处的俗名,取其较通行而合用者,定为正名,不足,又益以新制,则别的且不说,单是译书就便当得远了。
  我们就上边这两节文章,找个实例来看。例如英文plane tree一字,亦作platan,学名云platanus orientalis,查字典是怎么说的呢?我们不去找《植物学大辞典》,只找大书店的有名字典来看吧。在《综合英汉大辞典》上查到plane tree,下注悬木三字。这名字写的是中国字,但是中国人谁也不能懂得,这悬(hsiao hsüan)怎么讲,悬木是什么树。这是难怪的,因为如上文所说此乃是“他们的话,无非写成汉字”罢了,必须将它复原,写成日本文,读作Suzukake no ki,这才能了解它的意思,知道是日本新定的platanus的译名,植物学上也有悬木这一科。悬在日本古时是一种麻制的衣服,在山野修行的方士穿在身上,用以防备竹上的雨露的,这种衣服现今也早已没有了。像长马褂似的一件衣服,与这树有什么关系呢?有人推论这木名应该读音仍旧,汉字写作铃悬才对,植物中有一种小粉团,又名麻叶绣球的,一名铃悬,可以为证,其实这是不对的。悬衣在合缝处钉有若干*结,以防绽裂,形状仿佛是西式大衣上的假扣,悬木的球果与它相像,故有此名,便是小粉团的俗名当初也该是悬,后来因为难懂,所以改为铃悬了。由此可见悬二字在日本已是不容易了解,拿到中国来,怎么能用呢?以前我根据platanus的语源出于platys字,曾译作阔叶树,友人告诉我颜惠庆编的字典上译作枫杨树,疑是根据叶的形状而新制的名目(或云枫杨乃元宝树的别称,此处误用),又听人说,民间俗称法国梧桐,这类洋字排行的名字本来不很高明,但是洋槐西红柿(或番茄)现已通行,从前也有胡麻胡萝卜,与其用悬木,或者不如索性称作法国梧桐了。

翻译与字典(2)
我们再举植物以外的一个例,这是astragatoi,英文译语是knuckle bones,原是解剖学上的名词,这里特别是指一种游戏玩具。在说下去之前,让我先来抄引英国麦开耳()的一节话,他在《希腊诗讲义》中讲德阿克里妥斯(Theokritos)与其牧歌,说起诗人用字之妙,他能把平凡的字拿来,一经运用,便成绝妙的词句。牧歌第十《农夫》中叙一农夫唱歌,列述女人的美丽,有一句云podes astragaloi teu(your feet are astragali),麦开耳说道:
  在这几个字里充满着一种不可言说的美。安特路朗(Andrew Lang)君译这牧歌时感到这个美,——他怎会不感到呢?但是他没有法子,只能用宫廷小说体把它述出来,曰你的脚是像象牙雕的。有像象牙雕成的脚的人,身穿柔软的衣服,住在王宫里。在希腊原文里并没有象牙雕的这些字样。他是说,你的脚是羊脚骨。德阿克里妥斯便把这句俗语照原样拿过来,使它变成灵活,使它变成诗。他在这一句里不但明显地表现出一幅图画,两只细而黄的脚,跟着脚钏的丁当声跳上跳下的,上边的身体摇晃着,曼声吟唱着,而且还能表出一种内在的美感,一种小说的或者几乎幻术的趣味。
  我们这里不管别的,只取他批评安特路朗译文的话,象牙雕的固然不成,但如用羊脚骨也不见得好,因为在这字里不能具有他所说的那样一幅图画。我们知道希腊古代妇孺常用这种脚骨玩耍,上下抛掷,大概定有一种规律,比赛输赢。书上见过西历前三世纪小土偶的照相,两个女人蹲着玩这游戏,神气活现,地上放着两个,左手里各自抓着一大把的羊脚骨。可是在这游戏里,那总应当有个名目,简单的称作羊脚骨总是不成的吧,至少在我们想要翻译那句诗的时候。那时必须请教字典了,看有什么好的译语。在《综合英汉大辞典》中找到的结果如下:(与本问题无关的译语从略。)
  Astragal二、解剖、距骨。四、复数、骰子。
  Astragalus一、解剖、距骨。
  Knuckle bone一、 人之指节骨、兽之膝节骨。二、羊之骨(特指为一种游戏时所用者)。
  这里骰子与羊之骨是我们所耍的玩具的译名,但是羊之骨只是羊脚骨的文言化,于我们毫无用处,骰子如称作色子,是道地的俗语,可是在这里也用不着。astragaloi的确做过色子用,但那是它的后期,最初它原是整个的羊脚骨,女子“女子”原作“妇女子”。抛掷了玩,后来在四面画上点数,一与六相对,三与四相对没有二与五,因为骨头有两面是圆的,玩时用四个投掷,不同最好,名为爱神,一色为劣,名为狗,其六面有点者称为kyboi,等于英文的cubes。骰子只是从上往下掷,与麦开尔所说“跳上跳下”的姿势不相应,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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