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狗,狗吠累了,可以随时随地躺下休息;自己累了,不但容不得你躺下,仿佛还有人向你的背上抽鞭子,像赶牛去犁田一样抽鞭子。作家可以把一个人的意志描绘成钢铁般的坚强,却无法将人的肉身描写成钢铁铸就。人的精神可以是无限的,人身上发挥出来的力量却是有限的。这不,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还没签阅完,腰又在酸了,特别是脊椎两旁的肌肉像针扎似的,痛得连四肢都软了。爱妻曼丽在世时,她准能及时地出现在他的身边,为他揉肩捶背,既给了他精神上的安慰,又减轻了他肉体上的痛苦。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爱妻,想到她的恩爱,想到她的关怀。疼痛让丁之光闭上了眼,将身体往椅背上靠,将脊背上剧痛的肌肉部位往椅背上突出的地方或护手边角用力压靠,以减轻疼痛。他经常都是用这种办法来减轻疼痛的。
在董事长的办公室帮助收拾整理文件的女秘书施仁芳见了丁之光难受的样子,急忙问:“董事长,哪儿不舒服?我叫人送你去医院看医生。”
“不用,老毛病了。”丁之光懒得睁开眼睛,“累的,腰部酸痛,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那是常年过度劳累引起腰肌劳损,或腰背旧伤复发也可能如此。来,我帮你推拿一下。”没经丁之光允许,施仁芳走到丁之光的背后,说:“你伏在办公桌上。”
不知为什么,丁之光竟莫名其妙地顺从了施仁芳的吩咐,伏到了办公桌上。施仁芳推拿的手法十分到家,是压,是捏,是捶,是推,一丝不苟,恰到好处,仿佛受到过专业的培训。疼痛慢慢地减缓减轻,身体也觉得轻松了许多,由于劳累,伏在桌上的丁之光渐渐地进入了浅睡之中。他重新感受到了当年爱妻为他按摩而带来的身心舒服,时光仿佛倒退回了与爱妻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迷迷糊糊之间他抓住了爱妻的手。每当这个时候,爱妻会伏在他的背上,窃窃细语;而他则抚摸爱妻的手背手心,说些私房话……然而此次爱妻并没有将手掌顺从地任他握住,而是从他的手中猛然抽回,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别这样……”
丁之光猛然惊醒,回到了现实中,望了一眼身后的施仁芳,带着歉意的表情,说:“对不起,失态了,请原谅。”
如果施仁芳觉得受了欺侮,转身离去,那么,两人今后的相处是会很尴尬的。聪明的她懂得这一点,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表情,继续为丁之光的背部做推拿。
丁之光背上腰部的疼痛已经消退,不由赞道:“好手法!你这推拿技术地道,是从哪学的?”
“我有个亲戚是中医师,常给病人推拿,看多了,就自然熟了。”
“是这样。我以为你学经济是半路修行,先学医学后改专业呢。”
“别是想入非非,怀疑我是按摩女出身吧?刚才你半眠半醒中拉住我的手,恐怕就是把我当成了按摩女。估计你平常去按摩院按摩,都是这般。”
“冤枉我了,我是在梦中拉住了我最敬重最亲爱人的手,多年以前,常常是这样的。”
第十章 冤家路窄(2)
“那人是谁?”
“我的妻子。”
“你的太太也会推拿?”
“她的手法不一定会输你。我这腰背痛有十七八年的历史了,看了很多医生,都治不好。痛的时候,我妻子都会及时到来为我推拿。妻子去世后,遇到腰背痛的时候,我就用硬东西顶住发痛的部位,用力顶压,用这种办法来消除痛苦。”
“裕总也经常为你推拿吗?”
“从某种意义来说,她是英国少女,而不是华人姑娘。世界上著名的经济学家的名字她会滚瓜烂熟地背上一大串,而对于中国推拿这些技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的。”
“当你疼痛的时候,她不会帮助你。”
“她帮助我请医生,她宁愿相信医生,而不相信这捶捶打打。”
“是这样。”施仁芳手还在动,脑袋瓜里却想着别的什么问题了。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丁之光提起了话筒,身体依然向桌上倾斜,继续接受施仁芳的推拿。电话是丁功勉打来的。丁之光说:“丁局,是我。”
“心里真爽快。”电话筒里传来了丁功勉愉快的笑声。
“半路捡个金元宝?”
“比捡个金元宝痛快多了。上午我到市公安局去,林局长约我谈话。路过姓郑的办公室门口,正巧听见办公室里重重地摔茶杯的声音。我止住了脚步,听听动静。那个姓杜的秘书被骂个狗血淋头,狼狈不堪,什么草包、笨蛋、饭桶,全派上场了。丁弟,不能不佩服你啊,比我强多了。人家动了九牛二虎之力,十拿九稳的计策,被你不费吹灰之力给破解了。裕总的肇事案定个‘无过错’事故,交警支队长叶良清居然会想出这个名堂来。”
“案结了?”
“结了。叶良清做得真够绝,怕有人说三道四,或搞什么上访之类的把戏,干脆将案情写个报告,直呈给市公安局林局长,林局长在上面签了几个字,‘此结案甚妥,同意’。林局长是市委常委,此结案成了铁案,任谁都翻不了的。”
“真的?”丁之光高兴地说,“谢谢丁局支持了。”
“你别假情假意,这档子事我没半点功劳。叶良清那老头子平时顶死板,整日臭着脸,好像谁都欠他什么似的,不好说话,这堡垒怎么被你攻下的?”
“我没见过叶支队长,连电话都没给他打过。是机缘巧合,碰巧动了他哪根神经线,想充当个断案如神、执法如山的清官,好让万民敬仰吧。这个问题以后再讨论好吗?”
“好,定个时间,夜来香酒楼相聚时再说。喂,你去市公安局见过那个姓郑的副局长了吗?”
“没有。”
“找个机会见见面也好,免得被人杀了,阎王爷让你指认凶手,而你却说不晓得。”
“行,我得去拜会他。”
“林局长找我谈话了,两件事,一是打击李毛毛黑社会团伙的事;二是几年前的那个女人案,真是没完没了,烦死了。”
“要小心点,别又让蛇咬了。”
“我防着呢。林局长刚调来,我估计全市公安系统的领导班子可能都要调整,一朝天子一朝臣嘛。今日找我谈话的目的,不知是不是给我挪位,说不定要免了我这个分局长的职务,不是去郊区县当公安局长,就是去坐冷板凳,当个副处级的侦查员什么的。”
“别想那么多。”
“对,别去想那么多,无官一身轻吧。”
电话挂断了。
丁之光把头伏在桌面上,闭着眼睛,继续接受施仁芳的推拿,心里却在考虑一个问题。忽然,他抬起头问:“施小姐,方才你对我挂电话蛮在意,我注意到你拉长了耳朵在听,生怕电话筒里的声音听不清楚,需要不需要我重复一遍?”
“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施仁芳神色自然,说话间没有掩掩遮遮,一派光明正大的样子,“作为一个秘书,必须明确懂得上司在想什么,要办什么,目标何在,才能尽可能想上司所想,急上司所急,当好助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十章 冤家路窄(3)
“不是当卧底么?”丁之光开玩笑似的说。
施仁芳的表情依然甜笑如一,如果不是心中无鬼,那她就是个大奸大猾深不可测的女人了。她轻轻地笑着说:“董事长经常看警匪片吗?片中许多生动鲜明的卧底故事能给人很多的警示。你这儿不是贩毒集团的黑窝,不是走私集团的基地,更不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高度机密的国家重点机关,我是以黑道的身份,还是以白道的身份来卧底呢?”
“伶牙俐齿,对答如流,不留痕迹,是个当秘书的好材料。”
“董事长嘴上在赞扬,心中仍然在怀疑我,仿佛我是什么间谍机关使美人计派到你身边来的。使美人计,要用美人,我是美人么?”
施仁芳进公司已有一个多月了,董事长的秘书,是跟董事长接触最频繁的人,而且三天两头经常因工作需要,陪董事长四处奔忙,然而,丁之光从来没有仔细地端详过她,是美是丑,根本没在意。秘书就是秘书嘛,不见得世界上的女秘书都是老板的情人。经施仁芳自己这么一说,丁之光倒不由自主地侧过头望着她,瞧瞧这个女人与其他的女人有否不同之处。只见她,一米六左右的身高,偏瘦了些,虽算不得沉鱼落雁,几分娇娜中透着一股英气,双眼不大,眼珠活灵活现,微笑时腮边的两个酒窝一鼓一缩,别有风情,小嘴唇一闭,宛如洛神下楚江!丁之光时至今日,突然发现身边藏了个美人儿。
施仁芳见丁之光如此注视她,反而不好意思了,说:“又不是今日才见面,看得我脸庞发烧。”
“果然不丑。”丁之光自言自语似的说。
“但也不美。跟裕总一比,我早退避三舍了。”施仁芳的话中陡然升腾起一股醋酸味。妒忌是女人的天性。她说:“董事长,跟你实说了吧,免得你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安排我干这干那,心里头防着我。人要是起了猜疑心,疑神疑鬼,本来该派我干的工作,却怕我从中窃取秘密,变得缩手缩脚了,对工作是没有什么好处的,那不如换了我,或把我炒鱿鱼了更干脆。有一则寓言,讲一个人丢了一把斧头什么的,怀疑是隔壁家的那个偷去,瞧那隔壁家那人贼眉贼眼,贼手贼脚,从头顶到脚跟都透着一股贼气,定是个偷斧贼!后来,斧头在自家的厨房里找到了,他再去端详隔壁家的那个人,右看左看,上看下看,都不像贼。现在告诉你,刚才你们在电话中对讲的那个市公安局的郑副局长,是我舅姑表妹的公爹,因而多了分心。其实,你俩之间所谈的话我没听明白,我干吗要去听明白呢?作为秘书跟着老板走就是了,操啥心呢?因此,就听了个名号。”
“你表妹姓啥名谁?什么职业?”
“查户口啊?”
“你表妹不是市公安局郑副局长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