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和他父亲去接的。在车站月台上,他见了我就叫了声:“妈”,让我很感动。当时他已经13岁。
到北京后他上小学四年级。挺腼腆,一说话就脸红;比较爱哭。后来考上了三十一中。他脑子不大灵活,但刻苦。老师对他评价挺好,有农村孩子的朴实。高中考上了北京六中。刚一上初中他就跟我说想入团,我表示支持,还说我入党,你入团,咱们比赛吧,看谁先入。结果恒昌入团比我入党快,不久就当了班干部。他为人厚道诚恳,同学关系很好,上高中时就入了党。我们从来没有为他操过心。
恒昌有1米75的个儿。很内向,不爱说话,从不张扬。他长着一双笑眼儿,稍微动一下就是笑眯眯的样子,非常随和。他没有特别的嗜好。不怎么爱看小说。父亲买了一把小提琴,他曾拉过,也没拉出名堂,就是自己乱拉。
老杜工作很忙,跟恒昌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有时也跟他聊聊。记得那是
◆杜恒昌小学毕业照他上初中时,有一次吃饭时为一点小事,父亲说了他,他默默地掉泪了。我批评老杜,吃饭的时候不要说孩子。你这么做孩子还吃不吃饭了?我们大家还吃不吃饭了?老杜则说我惯孩子。我从没骂过恒昌一句,没动过他一个手指头。但我也不惯他。家里就是粗茶淡饭,很少去饭馆。他不爱吃零食,穿衣吃饭从不挑剔。因为他是团支书,工作忙,再加上弟弟妹妹需要安静,上高中后就住校了,一星期回一次家。他很少主动管我们要什么东西,因为当干部,工作需要,我们给他买了块手表。
“*”中,他这个团支书也靠边站了。对于六中红卫兵打人这事儿,他很反感。他曾在家中对我说,这么打把政治运动庸俗化了。串联时他借了一些钱,后来也都还了。这孩子没一点歪的邪的,跟他父亲一个样。
1967年10月,恒昌报名去内蒙古草原。那次一起走的大约有400多人。他先告诉了我要去内蒙古,我当时表示反对。我说去哪里应由组织决定,不要自己先提出来。组织如果让你上大学,你就应该上大学,这也是革命需要。我认为应该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不能一种准备。
当时他父亲一个礼拜才回家一次,平时住在单位。等他回来时,恒昌又对父亲说要去内蒙古。他父亲同意了,我也就不再反对,给他准备了些物品。他说我带些旧衣服就行了,简单点。他父亲的军衣有些大,我用剪刀给剪错了。他说没关系,给我缝起来就行。
杜恒昌 把生命献给大草原(2)
走那天,在天安门广场有40来辆汽车。我们全家都去送他了。他神采奕奕,我和他父亲、弟弟、妹妹眼看着他上了汽车。到了那儿以后,他来信说一切都好。
1969年初我们去“五七”干校。一开始去牡丹江,珍宝岛事件发生后,又去了贵阳“五七”干校。他知道后来信问父亲,为什么去“五七”干校?是不是犯错误了?你一定要把真实原因告诉我,跟我说清楚。如果犯错误,我将重新认识你。
其实下“五七”干校是一锅端,他父亲啥错误也没犯。
他下乡后,胳膊被马踢断了也没告诉我们。我们看他字迹特别丑,歪七扭八,小学生一样,他父亲一再追问怎么回事?他才说右胳膊给踢断了。
到了1972年春节前他告诉我们要回家探亲。
◆1972年春节期间杜恒昌(右二)与父母弟妹合影那时候,他父亲在空军后勤部第四研究所。我们响应毛主席号召,扎根边疆,全家都搬到了贵阳。他父亲原来是室主任,后来担任了科技处处长。
1972年春节,我们一家五口团聚了,共住一间房,一大床,一小床。有人建议让杜恒昌住招待所。我们说一家人凑在一起热闹。我和老杜及两个孩子住大床,杜恒昌睡小床。他与弟弟妹妹相处都很融洽,没事时就给他们讲内蒙古的风土人情和打狼的事情。拆洗衣服时,他的伤残胳膊吃力,把大盆摔了,还坚持自己洗。他的棉衣洗完后全成了碎片,烂了不能再穿,只好穿我的毛衣毛裤。本想给他买身新棉衣棉裤,可贵阳竟然买不着。
每天晚上我给他做衣服时,我们就在一起聊天。他讲有个老朋友刘凡刚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好像也是北京的,关系还没有确定。这个刘凡是原场革委会副主任,杜恒昌胳膊坏了,就住在他家里养伤,他俩关系特别好。后来当我们去内蒙古看望刘凡时,刘凡的小孩哭了起来,说是想念杜叔叔。
恒昌这次回家探亲,差不多两个礼拜。走之前,从里到外都给他买了新的。返回兵团时,我们给他送到了汽车站,他父亲送得更远一些。我们都没有掉泪。
两个多月后,当听到他牺牲的消息时,我们惊呆了,全家人都大哭一场。我们乘飞机从贵阳到北京,再到赤峰,从赤峰改乘汽车到西乌旗,再到四十三团团部,下到连队后,四连的兵团战士夹道欢迎我们,高呼向烈士学习的口号,场面热烈,气氛悲壮,让人感动。
遗物有一条被子,一件蒙古袍,一把刀。蒙古袍和被子现在我们都还保留着。
恒昌很老实,跟他父亲一个样。他父亲就特别简朴谦和。不管对干部还是战士,见面都打招呼。而且闲不住,无论到哪里,总主动扫院子。厕所有人不冲,他就端水冲洗干净。特爱帮助别人,对面有个菜店,老杜常常帮他们卸白菜。老杜1990年脑出血去世,才67岁。上午抽血时,还帮护士贴标签,下午就不行了。我们家孩子一点没沾他父亲的光。恒昌的弟弟现在还开出租车。
恒昌跟他父亲好像一个模子出来的。老杜白头发多,恒昌也少白头;老杜比较瘦,恒昌也瘦;老杜从不跟人吵嘴,闹意见,恒昌也见了人总和和气气,从没瞪过眼;老杜爱为大家扫雪、清理厕所等,恒昌也如此,公益的事抢着干。这父子俩太像了。
恒昌很自律要强,也很省心。你挑不出他什么毛病,他好像是个小大人,没犯过什么错误,我们很少说他,更没打过他。他老是那么寡言少语,不爱讲自己,我们对他干了什么好事也不清楚。
杜恒昌 把生命献给大草原(3)
到草原以后,曾有一个女生的马特别烈,他的马好,就把自己的马与那个女生换了。结果他的胳膊给摔断,也不跟家里说。我们是根据笔迹,发现太不像样了,一再追问,才知道他的胳膊坏了。他自己受了什么苦,有什么困难,来信从不说,总说一切都好。
兵团曾经推荐过他上外语学院,他回绝了。他说草原就是我的大学。结果推荐了吴晓明。恒昌从不张扬自己干的好事,所以他有什么事迹我也不知道,说不出来。
把生命献给大草原
一
杜恒昌的童年在农村度过。11年的农村生活,养成了他朴实善良的个性。
他的父亲1956年调到北京空军后勤部工作,生活稳定后就把杜恒昌接到了北京。按杜恒昌的年龄,应该上北京的小学6年级,由于农村的基础教育差,他却上了小学4年级,所以就成了66届。两年后,1960年秋他考入了北京三十一中(在西单绒线胡同),很快博得了老师和同学的好评。他谦虚平和,遵守纪律,学习努力,敬重老师,性格敦厚,处处谦让,从不跟别人争吵。他衣着朴素,又很整洁,没有农村孩子不讲卫生的陋习。不久就当上班干部,并很快入了团。那时候,初中每班仅有几个团员,能入上团很不容易,都是同学中的佼佼者。
经过三年学习,他的功课慢慢赶了上来,顺利考入北京六中上高中。该学校地处天安门旁边,是北京的一所重点中学,有很多高干子弟。
从高一年级起,他就担任了班上的团支书,一直到高三毕业。高一去南口参加夏收,他以身作则,处处抢重活儿、累活儿。对体力弱或有病的同学关心体谅,从不埋怨责怪。那时候,班里还组织同学去时传祥的单位当淘粪工。大粪特别沉重,从小胡同的院子里淘厕所,再背着粪桶走到汽车处,把肩膀都压肿了。可杜恒昌默默无闻地带头背粪桶,从不言苦。别看他话不多,却以具体行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同学。结果,这些干干净净的中学生都争着抢着背粪桶,没人嫌脏怕臭。
高中的数学、物理课,他学起来比较吃力,成绩中等偏下。但非常刻苦,下课了,别人都去玩,他还在教室里用功。
为搞好团支部的工作,杜恒昌虚心向继母请教,因为继母就在机关搞团委工作。他心胸宽厚,不因为自己掌控团支部而刁难其他同学入团。他积极奔走,努力替同学说好话,发展了一大批团员,使高三一班在全年级发展团员方面走在全年级前面。有些人自己入了团,对别人入团就缺少热情。如同自己挤上公共汽车,对别人再往上挤就不那么欢迎。而杜恒昌是自己入了团也希望别人入团。到1966年高中毕业时,高三一班团员发展到23名,几乎占全班人数一半,这相当少见。
恒昌平时沉默寡言,说话不多。一般少年容易有的毛病,他都没有。他不撒谎、不打架、不骂人、不吹牛、不逞能、不狂妄。家里人就不记得他犯过什么错误。他非常听话,绝对不干出格儿的事。
他稳重,却也有棱角,不是稳重过了头儿,变得圆滑世故。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明明确确表示,一点不含糊。
军人家庭出身使他对军事最有兴趣。同学们聊别的话题,他很少插嘴,但一聊起军事方面,他就来了情绪,这方面的话特别多。从军舰、飞机、坦克,到机枪、步枪、手榴弹,每种武器的性能、构造、威力,他如数家珍,能说出很多很多。凡课外军体活动,他都参加。那年什刹海业余体校办了一个炮兵训练班,他报名后,风雨无阻,从不缺席。每次他都从学校步行到后海北沿参加训练,还当过炮兵班的班长。有一年暑假,学校组织军事野营,但要交费,他是全班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