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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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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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诉大家:这位游击队的女政委,就是我姑母张玉晨。

  故事情节在这里设计得也许太巧合。哲学上的一个基本命题告诉我们:世界上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可能的。我毕竟是在写小说。

  驼背汉子:“政委,几点了?”

  张玉晨掏出怀表看了看:“五点三十分。增援部队快到了!”

  驼背汉子回头扫一眼:“不晓得……我们还剩多少人?”

  张玉晨也转过了身,目光缓缓移视这不大的山顶……

  左侧不远处,两名女游击队员大睁着眼睛纠缠在一起,满头的血污和脑浆,一只断掌被撂在脚后头。

  张玉晨从服装上认出,右边的那位姑娘是游击队的卫生员,另一位是她的通讯员,今年才十六岁……她不忍再看下去,紧紧地闭上了眼;再次睁开时,喷吐出两道仇恨的光焰。

  一个瘦小的姑娘从后山坡连跳带爬地扑过来:“政委,政委——”

  张玉晨惊喜地挺起身:“秀云!增援部队来了?”

  秀云摇了摇头:“没有。日本鬼子得了忠义救国军的命令,拒不向我们投降,攻城部队受阻,已经转移了。司令员要我们尽快撤向张家渡,与分区二团会合。”

  驼背汉子一拳砸在地上:“妈的!打到这火候,让我们还怎么撤?”

  张玉晨喝一声:“少罗嗦!秀云,查点一下人数。”

  一百余人的游击队,只剩五十八人,其中多一半负了伤。

  随着几声沉闷的迫击炮弹爆炸声,山下敌军的再一次攻击开始了。

  张玉晨一脸肃杀的冷峻:“秀云,你带能走的先撤。不能行走的,随我留下来掩护!”

  秀云怔住:“政委,你……”

  张玉晨不容置疑地一挥手:“执行命令!”

  秀云不再迟疑,带着四十余人你搀我扶地向后山下跑去。

  山顶上,只剩下十六个人。

  十六个人,人人都挂了彩。一张张阴沉凝重的脸表明他们清楚“重伤员留下来掩护”的命令意味着什么。

  张玉晨目光如电,从一张张涂满尘土沾满血污的脸上扫过去。

  年轻的女政委可以行走却带头留下来,这就是最有力的鼓舞和动员。一张张脸都透出视死如归的决然。

  斗志未减的伤兵从来就是战场上最凶狠的“鬼难缠”。

  张玉晨下令:“集中火力,封锁那道坡!坚持到天黑,我们就有可能突围出去!”

  十几分钟的激战之后,枪声突然停了。

  此时的沉寂比什么都可怕。

  张玉晨点点人头,十六个人又牺牲了七个。驼背汉子连同机枪被一发迫击炮弹炸得抛下了山顶。

  沉寂中,死神踏着清晰的脚步难以抵御地临近了。

  弹药差不多已经告罄。张玉晨甩掉打空了子弹的驳克枪,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巧玲珑的牛角柄左轮,拧开,枪膛里还剩四颗子弹。

  暮色里,左侧崖顶上,突然弹起七八只钢盔。

  张玉晨身边一个伤员端着三八枪扑过去,被一阵冲锋枪子弹打倒了。

  张玉晨一个滚翻,闪入一块大石头后面,抬手一枪打倒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国军士兵;紧接着,又“当、当”两枪,把子弹射进了另一个大个子国军士兵的胸膛。

  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张玉晨失血的面容透出一种理性的安宁。她缓缓举起右臂,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个青年军官领着四五个士兵围过来。

  一张熟识而陌生的脸。一张遥远而亲近的脸……

  他?他……张玉晨茫然地盯住了他。

  那张脸推出同样的茫然和惊愕。

  “把枪放下!”

  断喝声惊醒了张玉晨。她几乎是本能地挥出右臂,把枪口指向那军官。

  青年军官一个滚翻,猛地弹出一条腿,踢中了张玉晨的手。左轮枪抛出一丈远。

  她被人紧紧抱住了:“玉晨——”

  
  (二)

  激战的描述之后,还是让我营造一个温馨的两人世界。

  中秋时节,风清气爽。

  江南某市医院的单人病房。

  张玉晨躺在病床上已十多天了。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热迟迟不退。昏昏沉沉里,她在一个个梦境中跳跃。生活让一个酩酊大醉的剪辑师浓缩成颠三倒四的胶片,在她脑荧上回闪推拉:

  江水滔滔,北风凛冽。他拥着她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滑动漂流。那只臂膀如一棵树,她倚着他……

  冯老师!两只镜片后面的眼睛饱含着热切的光。从今天起,你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了!我决心把一切献给党……

  一张胡子拉茬的脸,一道闪闪发亮的枪伤疤。张玉晨同志,我们都是革命队伍里的一员,这事儿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如果同意,司令员答应为我们做大媒……

  不,不要。那只胳膊把她扣得紧紧的:玉晨,玉晨,我要留一个省略号……

  凑近的是一张带有伤疤的脸,烟和酒混杂的气味令人恶心。你、你们想干什么?来人……

  洗手,她想洗手。水滚烫滚烫,冒着青烟。当心!她扑过去,“轰”地一声,炮弹爆炸了……

  你是谁?是谁?放开我。玉晨,是我!是我……

  渴,她觉得渴。

  一只小勺子凑到她的嘴唇前。呵,多甜的甘露呀!她啜饮着,吮吸着,身子也融化为一泓温柔、绵软的水。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一张英俊、亲切的脸,一个欢欣、喜悦的笑。

  哦,哦,令她魂牵梦绕的,不正是这张脸?令她神思向往的,不正是这样的笑?她挺身扑过去:“远华……”

  是做梦吧?不,不是做梦!胸前拥抱的,分明是一个真实的他。久蓄在心底的情感,卷起了接天的巨澜。长流不止的泪,把心洗得鲜润而透亮……

  下颔触觉了一个硬物。胸章!张玉晨推开他,茫然四顾:“我这……这是在哪儿?”

  “病房里。”潘远华触了触她的左臂,“你伤口感染了,一直发高烧……”

  张玉晨一阵晕眩。烟雾散去,青溪岭的激战历历在目。她惊惧地朝后缩了缩身子:“我……被你俘虏了?”

  潘远华笑着点了点头。

  “你、你们,想干什么?”

  “玉晨,没有‘你们’,只有我、你,‘我们’!战争过去了,国共和谈了!”

  “和谈?打死了我们那么多同志,周大队长、吴副大队长、小赵、区红、申二驼子……都被你打死了!这笔血债,该怎么算?”

  潘远华怔了怔,低下头说:“没法算了。我们……国军,也伤亡了二百一十多人。”

  久久,俩人默然不语。

  潘远华转身抽出几张报纸,摊开:“你看这——”

  《蒋委员长再次电邀毛泽东赴渝和谈,共商团结建国大计》;

  《*提出和平、*、团结三大口号,主张建议联合政府》;

  《捐弃前嫌,志同道合;携手建国,前程锦绣》;

  ……

  张玉晨浏览过一条条醒目的标题,满脸堆积了迷惘。这、这是怎么回事?昨天还在浴血厮杀,一觉醒来,竟全都变了样儿!血白流了?仇也消散了?现在是“同志加兄弟”……一种被捉弄、*纵的感觉袭上心头,她全身疲软,无力地躺倒在床上。

  “玉晨,玉晨,”潘远华俯身向前,语气欢欣而热切,“抗战胜利了,胜利了!国共两党领袖深明大义,精诚团结,致力建设独立、自由与富强的新中国,我们的新生活开始了!玉晨,我们、我和你,盼着的不正是这一天吗?一别就是六七年,我想你,天天都想你。两年前,你突然断了音讯,我……差点发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那天,在青溪岭上认出是你,你知道我怎么想吗?知道我有多高兴吗?你知道的,我不信鬼神。可这些天,我都在烧香,感谢菩萨保佑,感谢神仙恩赐,感谢命运让我们久别重逢!比比别人,尤其是那些战死沙场的人,我们真是太幸运了!等你伤病好转,我们回南通去,结婚、成家,尽情享受幸福安宁的生活,补偿我们的青春。好吗?玉晨,答应我,好吗?”

  热烈的倾诉里,滚烫的挚情灼灼烤人。

  张玉晨的心潮也沸腾起来。如烟的往事,马群般疾驰而过。他所感触的、祝愿的,不也正是自己体验的、神往的吗?六七年里,他曾多少次潜入过自己的梦境,自己又曾多少次追寻过他的踪影!六七年里,自己拒绝了多少人、多少次的求爱,等待的不就是他和他的确切音讯吗?这一天终于来了!现在,他就在自己身旁。没错,是他!他是变了,变得成熟,变得稳健,也变得英武、豪迈;但,依然可亲,依然真挚,依然热烈如火……

  孤独的灵魂从不拒绝爱情。她抬起右手,抚摸潘远华微黑的脸颊。

  潘远华捉住,凑在嘴边轻吻。渐渐贪婪,渐渐狂热,手背、手腕、掌心,最后是一个个指头。张玉晨如汤沃雪,全身酥溶,难以自禁地张开嘴唇,吐出声声召唤:“吭,吭……”

  这召唤无须翻译,潘远华欣喜若狂,噙住了那两片湿润、柔软的花瓣。

  嘴唇和嘴唇缠裹着*,舌头也如蛇信般窜游。甘醇的汁液倾刻间泻满龟裂的心田,青春的树枝重新抽出朵朵嫩芽、片片绿叶。呵,呵,阳光灿烂,蓝天浩远,世界一片晴朗……

  以后的十多天里,他们在病房里纠缠不休,恣意享受这份独有的安宁和欢愉。白天,相拥而坐;夜晚,和衣而卧。他们交叉回忆,回忆儿时童话般的岁月;他们相互倾诉,倾诉别后的缕缕思恋;他们共同展望,展望今后的良辰美景。战争的离难已成为过去,生活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幸福殿堂的大门……

  欢欣之中,总也有阴影不时袭入张玉晨的脑荧:游击队的战友们现在怎么样了?秀云,吴秀云呢,你又在哪里?自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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