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心眼儿,自然也不会主动把消息告诉他。那天,卢福林从公社大楼里走出时,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门外的宣传栏,那里面的光荣榜上竟然写着陈旺喜的名字,他以为眼花了,揉了一下眼,一点儿都没看错。卢福林这才慌张起来,下午下班后什么也顾不得,就一路小跑儿去了陈家。
确认事实已经毫无疑问,卢福林就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惊惶失措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都木讷地看着陈隆毓,似乎在等对方主动给他一个交待。陈隆毓心里很清楚,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卢福林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肯定是心里还觉得别扭,就只好再说:“你年轻有为,将来一定能找个更好的,我们家旺喜没有那个福气啊。”卢福林眨着眼,心里更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骂我呢?你们家旺喜都进文工团了,到底是谁没福气呐?
“那就这样完了?”卢福林有些气冲冲地说。
“不……不这样完了,还能咋样?”
陈隆毓说话的表情有些夸张,本来是卢福林对事情不满,是他在进行质问,可经过陈隆毓这种理直气壮的反问后,事情好像有点乱,到底是谁有理一时还真弄不清了。
“可……可我给你们家照过相来。”卢福林憋了好长时间,才吞吞吐吐地迸出这么句话来。
陈隆毓的眼皮不停地眨着,也是愣了好长时间,才说:“那能怎么办?要不你把相片拿走?”
这下子卢福林只能张着大嘴了,他的嘴唇抿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也不知是从嘴里还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叹气声“嗨”,然后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入冬后的乡村野外光秃秃的一片,不可避免的要呈现出荒芜的景象,卢福林从陈家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有点形单影只,要是换在平时,卢福林肯定早就害怕起来,他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很少敢一个人走夜路。这时候的卢福林,满脑子里都是气愤,心里早已经在咒骂不停,你陈旺喜也太不是东西了!为了你我付出了多少,你竟然就这样说走就走了?更可气地是竟然都不告诉我一声,以为这样偷偷走了就能了事?
卢福林越想越觉得窝囊,一个大男人让个女人给耍了,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在乡里的脸不丢大了?而且自己也亏大了,偷用照相机给他们家照相那得冒多大的风险?要是让人发现了,还不给他定个偷社会主义财产的罪名?现在想想他就后怕,还有,再一次去陈旺喜家,他带了两瓶北京二锅头,在整个丰里乡,有几个人能喝上北京二锅头?那可是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托乡政府的办事员给弄到的购物票,现在倒好,酒进了老东西的肚子里,一句话就把他打发了。卢福林无法不生气,自然对陈旺喜一家人也不会再客气,事实上他也确实委屈,这么长时间陈旺喜也只是给过他几回笑脸,甚至连她的手都没有摸过更不要说别的,所以在卢福林的心里,他的那些付出和陈旺喜的笑脸是绝对划不上等号的,只是刚才他为什么就对不上话了呢?
冬天的夜晚总是容易起风的,在空旷的田地里,风起时吹袭树木的萧瑟声会格外刺耳,卢福林在无法控制住气愤时,用力地用脚踢了一下地面,本想散散心中的怒气,不想踢到了一块石头上,石块咕喽喽滚出去好远,他却抱着脚在原地跳了起来,大声骂着真该死!一想又觉得庆幸,多亏是个小石块。卢福林把脚放下后,脑子就清楚了许多,这时周围的声音阵阵传来,他的心又揪了起来,陈旺喜啊陈旺喜,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我决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卢福林在心里起完毒誓,才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撒开脚丫子飞速地跑了起来,这其实只是他一时发发怨恨而已,根本就不会付诸实施,事实也确实如此,可若干年后他还是没有逃过命运的捉弄。
卢福林走后,陈隆毓坐在那里也沉默了好长时间,嘴上虽然那么说,可心里想想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卢福林这孩子。卢福林来时,陈旺宗和苗香菊都看到了,心里也明白是怎回事儿,后来看到卢福林从屋里气冲冲地走了出来,爹那屋里好长时间都没有动静,就有些担心,苗香菊冲门外呶呶嘴,陈旺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去。
看到进来的是大儿子,陈隆毓的表情赶紧变了变,问:“还没睡呐,明天一早还得上工。”对于这个大儿子,陈隆毓心里的感觉一直怪怪的,一来可能是因为陈旺宗离家的时间太久,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爹,十几年的变化太大让他总觉得有些陌生;二来陈隆毓总觉得儿子过去之所以走上那条路和自己的关系很大,想到儿子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心里就觉得愧疚。陈旺宗不知道爹心里的想法,他也看出爹的异样,就觉得或许是自己回来给他添了麻烦,毕竟家里还有个后娘和两个异母的弟妹,关系肯定不好处。
“嗯,这就睡,看到爹这里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陈旺宗有些慌乱地回答。
陈隆毓点点头,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坐下说吧。”
陈旺宗答应了一声,回到家里已经快两年了,爷俩好像还没有坐在一起单独说过几回话。住在各自的屋子里,陈旺宗每天都要去生产队干活,有时候一天都碰不着面儿,见到时旁边又总会有其它人在,想好好唠唠的机会还真不多。今天看到屋里只有爹一个人,估计二娘是看到卢福林来了,就故意躲进自己的睡房里不出来,现在说不定已经睡下了,于是就坐了下来。
陈旺宗坐下后,陈隆毓就开始说话,可脸却朝着另一侧,眼睛根本没有看儿子,就像是在自言自语,“年轻人总是好冲动,过阵儿时间他自己会想开的。”陈旺宗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虽然谁都没提什么,话也说的没头没尾,可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陈隆毓又叹了一口气,“我们陈家现在也就靠旺喜了。”说着,这才看了看陈旺宗,这一看让陈旺宗的头不由就低了下去,眼皮耷拉着也不敢抬起,像是他做了什么错事。陈隆毓也没再接着说,而是突然问:“旺业整天都看不到人,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在陈隆毓的三个子女中,小儿子旺业无疑是最不讨他喜欢的,由于从小就有花二娘的娇惯,养成了不听他管教的毛病,小的时候上房爬树偷鸡摸狗不断地惹事生非,长大了就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开始时陈隆毓还着急上火,慢慢也就死了心,知道指望他来兴旺陈家的祖业还不如指望一条狗,陈隆毓在有一次气急的时候就是这样骂的。不过骂归骂,骂完之后他还是你的儿子,天底下哪有父母不关心子女的?现在的陈旺业也二十多岁了,讨不上媳妇你得愁,整天在外面不知混些什么还是你的心事,这万一犯了什么错误……
“旺业他挺好的。”陈旺宗赶紧告诉爹,“他在生产队里赶马车,活儿不累,就是有时候时间太靠,没个准点儿放工,可能回家时你已经睡了,所以看不到他。”
陈旺宗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陈旺业确实是在生产队里赶马车,那时候村里还没有拖拉机,去乡上送粮去地里送肥往村里拉生资拉建材等等,都离不开马车,所以生产队里有专门的马车队,自然也要有专人负责饲养和驾驶。陈旺宗说的没错,马车队里没有太重的体力活儿,确实不太累,所以这样的地方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陈旺业的人虽然浑,但脑子并不笨,从乡绅富豪家的大少爷到地主恶霸家的狗崽子,巨大的落差让他对世道的体会比别人更加清楚,他深切地知道目前什么对他最有用,小的时候,村里一般大的孩子都骂他是狗崽子,他还经常和人家满地滚着厮打,现在他肯定再也不会了,别人说什么他都会老实地听着,甚至还要点头哈腰地迎奉着,当然,后种情况要分对方是谁,如果是马革命,自然就毫无疑问。
马革命和陈旺业差不多同年,从小就在村里一块儿长大,不同的是开始那十年是陈旺业整天一口一个穷小子地打骂着马革命,马革命时不时地要和他发生冲突,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马革命被打碎了牙齿却只能咽到肚子里;后来这十年是马革命一口一个狗崽子把陈旺业呼来唤去当奴才使,陈旺业却始终笑容满面恭恭敬敬地跑前跑后真的像是个奴才。陈旺业如此忍辱负重,自然有他的想法,而且这些心机也没有白费,这几年马革命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似乎已经忘了他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也忘了以前他们是怎样苦大仇深,竟然连阶级界线都不要了和陈旺业称兄道弟起来,甚至在很多人眼里陈旺业就是马革命的心腹死党,要不陈旺业怎么能进马车队?
马革命是马车队的队长,不管马车队有几个人,只要能管着事儿那就是权力。对于陈旺业能进马车队,村里当然有许多人不服气,他们想不通这么好的活儿怎么能让成分不好的陈旺业来干?可是谁也不敢公开提出异议,人是马革命安排的,这样做就等于是在和马革命过不去,得罪了马革命也就等于得罪了马德全。马革命是马德全的儿子。马德全在解放前就是支部书记、农会主席,后来是村长,现在是生产队大队长。不管哪一种称呼,都是黄羊堡的一把手。
“我倒希望能累点儿,让他没心思再去胡作。”陈隆毓忿忿地说。
陈旺宗就憨憨地笑了笑,他知道瞒不住爹,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村里还有几个人会不知道?马革命和他马车队的那些人,当然都是他的心腹手下,几乎天天晚上都凑在一起喝酒赌牌。马车队在村生产队的大院里有几间房子,说是办公室,其实马有专门的马厩养,饲料有专门的仓库放,他们要办公室又有什么用?不过马革命说有用,只要他说有用当然就有用,反正生产队的房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