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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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山-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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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国立高等女子学校的教师,正因为如此,她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她叫恩格尔哈尔
特小姐。至于那个生气勃勃的老太婆,连约阿希姆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住在山上
已有很久。不过她好歹是喝酸牛奶那位姑娘的姨婆,始终伴着姑娘住在疗养院里。
但同席的人病得最厉害的, 要数布卢门科尔博士了。 他是敖得萨来的, 全名是里奥·布
卢门科尔,也就是那位蓄有小胡子的愁眉苦脸、沉默寡言的人。他住在山上已有好
几年了。
此刻他们在市镇的人行道上散步;显然可以看出,这是国际疗养院的主要街道。
他们遇到在路上蹓跶的病友们,大多数都是青年,有的是身穿运动衣、不戴帽子的
骑士式人物,有的是女人,她们身穿白裙,头上也不戴帽子。这些人讲俄语和英语。
街道两边都是商店,店里的商品陈列橱窗,琳琅满目。汉斯·卡斯托尔普的好奇心,



与他极度的疲乏感展开了激烈的搏斗。他振作精神勉强张望,在男式时尚用品前面
逗留很久,看这些陈列品是否够得上标准。
他们来到一个长廊顶部掩蔽着的圆形大厅,那儿有一支小小的乐队正在演奏。
这里就是疗养地旅馆。几个网球场里,一对对的人在打球。一些须发剃修整洁的长
脚小伙子正在同姑娘们对阵,小伙子们身穿紧身法兰绒裤,脚着橡皮鞋,袖子一直
卷到胳膊肘;姑娘们则一身白色服装,脸蛋儿黑黝黝的,她们在阳光下伸展双臂,
疾步如飞,在空中狠狠击球。网球场养护得很好,好像敷过一层面粉。表兄弟在一
条空的长椅上坐下,观赏和议论他们的比赛。
“你不在这儿打球?”汉斯·卡斯托尔普问。
“他们不准我打, ”约阿希姆回答。 “我们得躺着,老是躺着。塞塔姆布里尼经
常说,我们的生活是仰卧式的;他说,我们都是‘仰卧家’。这也算是他尖酸刻薄的
一种智慧。那边打球的都是健康人,如果是病人,那么这样做也是违犯禁令的。不
过他们打得并不认真,与其说打球,还不如说是为了炫耀衣饰。至于说违犯禁令,
那么这儿玩的东西违禁的多得很,例如打扑克,还有这家那家旅馆里玩的‘小马’
系一种当时流行的赌博。 。我们这儿有告示,说这个对身体最有害处。可是许多人在
晚上查病房后还是溜到那儿去赌博。
据说,赐给贝伦斯头衔的那个亲王也经常搞这个玩意儿。”汉斯·卡斯托尔普几
乎没有在听。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因为他一用鼻子呼吸就会伤风。他心跳得像锤子
敲击一样,和音乐很不合拍,他感到气闷、难受。当约阿希姆劝他回家时,他在迷
离惝恍、矛盾复杂的心情下开始打起瞌睡来。
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几乎一言不发。汉斯·卡斯托尔普在平坦的街道上有两次几
乎摔跤,他忧伤地笑了笑,摇摇头。跛子开动电梯,把他们送上楼去。他们在三十
四号房间门前简短地说了声“再见”,就此分手。汉斯·卡斯托尔普踉踉跄跄地走过
房间来到阳台上,还没有站定,就一骨碌倒在卧椅里。他来不及变换躺卧的姿势,
就在一阵阵急剧不安的心跳中昏昏沉沉进入矇眬的睡乡。
当然,是一个女人!
他也不知睡了多久。时间一到,锣声就响了起来。不过汉斯·卡斯托尔普知道,
这一回还不是就餐的鸣锣声,只是通知人们做好准备,因此他依然躺着,直到嘡嘡
的金属声第二次鸣响,接着又渐渐远去,他才起身。当约阿希姆走进房间找他时,
汉斯·卡斯托尔普还想换衣服,但约阿希姆不允许。他最恨不遵守时间。他说,要
是一个人连吃饭也这么拖拖拉拉,那还谈得上什么一往直前,奋发向上,献身于公
职呢。他的话当然不错;汉斯·卡斯托尔普只能说,他身体确实没有病,只是昏昏
欲睡。他只是匆匆洗了洗手,然后两人一起下楼,第三次进餐厅。
就餐的人通过两道门口拥了进来。他们也从那边开着的两扇阳台门拥入。他们
很快在七张餐桌旁坐下,仿佛从未离席过似的。这至少是汉斯·卡斯托尔普的印象
——当然这种印象十分荒谬而富有梦幻色彩。可是汉斯昏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子怎么
也摆脱不了这种幻象,甚至还暗暗感到高兴。在用膳过程中,他多次试图唤起这一
幻象,而且效果也不差。这时那位欢乐的老太太又同坐在对面的布卢门科尔博士搭



起讪来,布卢门科尔心事重重地倾听着。她那位羞怯怯的侄女终于吃起酸牛奶以外
的食物来——也就是说,这回她吃的是大麦奶油浓汤,这是女侍者盛在盆子里端来
的。不过她只舀了几调羹,过后又放在一边。漂亮的玛鲁莎格格地笑着,用手绢掩
起嘴儿不让发出声来,手绢散发出橙子的香气。鲁宾森小姐还在读那些字体圆滚滚
的信件,这些信件她今天早晨已经看过。显然,她德文一个字也不识,也不想懂得。
约阿希姆献殷勤地用英文跟她扯起天气来,她只是用单音节的字回答,说话时依旧
一个劲儿地咀嚼食物,然后又默不作声。至于穿苏格兰羊毛衫的斯特尔夫人,她今
天上午又去诊过病。她向大家报道这个消息时,既粗声粗气,又装模作样,说话时
上唇向后咧开,露出兔子般的牙齿。她叫苦连天地说,她右肺上部还能听到罗音,
左肩胛下面呼吸音还很短促,老头儿说她还得呆上五个月。她粗野地称顾问大夫贝
伦斯为“老头儿”。接着她又忿忿不平地说,“老头儿”今天没有跟她同过席。今天
中午, “老头儿”照例应当“轮”到她那儿(她把“轮”字念作“弄”),结果又坐到
隔壁左边那张桌子旁边(顾问大夫贝伦斯真的坐在那边, 他的大手交合着放在盘子面
前)。当然,那边坐着阿姆斯特丹的胖太太萨洛蒙,她平时用餐时每天都穿袒胸露肩
的衣服, “老头儿”对此显然很感兴趣,虽然她斯特尔夫人对这个怎么也不能理解,
因为每次检查时,他可以把萨洛蒙太太任意看个痛快。过一会儿,她又悄声而激动
地说,昨儿晚上,上面的公共卧厅(也就是屋顶上的那个休息室)里灯光熄灭了,其
目的无非是像斯特尔夫人说的可以获得“透明”的效果。 “老头儿”得悉这个,大发
雷霆,连整个屋子都听得到。不过肇事者是谁,结果自然没有找到。你不用受大学
教育,也可以猜到这无疑是布加勒斯特的米克洛西希干的;对他来说,混在女人堆
里,周围环境永远也不会太黑的。这是一个没有半点教养的人,尽管他穿着一件紧
身胸衣。他本性简直像一头猛兽……不错,一头“猛兽”,斯特尔夫人压低了嗓门说,
说时额角上和上唇都是汗涔涔的。 他和维也纳总领事维尔姆布兰特的夫人关系如何,
村子里和高地上尽人皆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几乎谈不上什么秘密了。早晨,当总
领事夫人还躺在床上时,上尉有时也跑进她的房间,在整个梳洗过程中伴随着她。
上星期四,他甚至一直呆在房里,到清晨四时才离开。这是十九号房间年轻的弗兰
茨的女护士说出来的,弗兰茨最近人工气胸没有做成。这时她正好撞见了他,一窘
之下,竟走错了门,闯进了多德蒙特的帕拉范特检察官的房间里……最后,斯特尔
夫人絮絮叨叨大谈其那家开设在山下的“应有尽有的百货店”,她在那儿买到了漱口
水。约阿希姆只是眼睛朝下,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菜盆。
午膳不仅烹调得很出色,而且极其丰盛。连那盆营养丰富的汤在内,加起来总
共不少于六道菜。吃了鱼以后,又是一盆加配菜的美味可口的烧肉,接着是一盆别
致的蔬菜,然后又是一盆烤禽,一客布丁,味儿比昨晚以来的各道菜肴毫不逊色;
最后是乳酪和水果。每道菜都端来两次,而且侍者的精力都没有白费。七张餐桌上,
人们都盛满了盆子吃着,在餐厅的拱顶下,大家都在狼吞虎咽,这幅景象看了真叫
人满心欢喜,可惜有些地方不大顺眼,甚至令人厌恶。不但愉快活泼的人敞开肚子
吃着,谈笑风生,把一片片面包扔来扔去,连沉默阴郁的人也是这样。他们在每道
菜的间歇期间用手托住脑袋,呆呆出神。左边餐桌上有一个尚未完全发育的少年,
从年龄上看还是一个学生;他衣服的袖子很短,戴一副又厚又圆的眼镜。他把菜盆
里堆积如山的食物统统切成糊状,然后埋头大吃,吃时常常把餐巾按到眼镜后面,
揩拭眼睛。人们不知道他在揩些什么,是汗呢还是眼泪。



午膳时发生了两个插曲,引起汉斯·卡斯托尔普的注意。根据汉斯坐的方向,
他只能注意到这些。 首先, 玻璃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时大家正好在吃鱼。 汉斯·卡
斯托尔普不屑地耸了耸肩,然后怒气冲冲地打定主意:这回他一定要搞清楚撞门的
究竟是谁。他不光用脑子想,而是认真地翕动起嘴唇来。我一定要搞清楚!他轻声地
而又十分激昂地说,因而鲁宾森小姐和女教师都惊讶地瞅着他。他整个上身转向左
边,把充满血丝的蓝眼睛张得大大的。
穿过餐厅的是一个女人,与其说是妇女,倒不如说是一个姑娘。她中等身材,
穿一件白色毛线衣和花色裙子,一头淡红色的金发,脑袋旁晃着两条辫子。汉斯·卡
斯托尔普没有看清她的轮廓——几乎没有瞧见。她走路不声不响,与刚才进来时乒
乒乓乓的喧闹声形成鲜明的对照。她耷拉着脑袋,蹑手蹑脚地走向左侧最外边的一
张餐桌。这张餐桌与阳台门成直角,也就是“上等俄国人”的餐桌。走路时,一只
手插在贴身羊毛衫口袋里,另一只手托着脑袋,把头发理向后脑勺。汉斯·卡斯托
尔普瞅着她那双手;他对人们的手很有一番鉴别力;每次新结识一个人,他的注意
力总是先集中在那个人的手上。她没有贵妇人的特有风度,托住她头发的那只手,
并不像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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