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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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难寻-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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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帝国酒店里,一个黑人清洁女工正从上面的窗户往下看,脸枕在抱起的胳膊上。他起身穿上鞋,去了洗手间,然后进了前面的房间。他看到咖啡桌上有两块鱼酱饼干,就拿起来吃了,还把一个瓶里剩下的干姜水给喝光了,然后到处去找那本书,可是没有找到。
  除了冰箱发出的嗡嗡声,公寓里一片死寂。他走进厨房,找到几块葡萄干面包头,倒了半瓶花生酱在中间,然后爬上了高高的餐凳,坐在上面慢吞吞地嚼着三明治,不时把鼻涕揩在自己的肩膀上。吃完以后,他又找到了一些巧克力牛奶,也一股脑儿喝了。他想把眼前的干姜水给喝了,但他们把开瓶器放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他打开冰箱,研究了一下冰箱里的东西——她忘掉的几棵已经脱了水的蔬菜,她买的好些还没来得及榨汁的橙子,三四种奶酪,一个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纸袋,剩下的就只有一根猪骨头了。他没把冰箱门关上就又溜达回暗沉沉的客厅,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料定他们要出去,一点才能回来,到时候他们都得去餐馆吃午饭。他还够不到餐桌,侍者会搬张高椅子来,但他又会嫌椅子太小。他坐在沙发中间,用脚跟去踹沙发,然后站起来在屋子里到处溜达,研究烟灰缸里的烟蒂,这都快习惯成自然了。他自己的房间里有图画书和积木,但大部分都被扯烂弄坏了。他发现要得到新玩意儿,就得把手头现有的弄坏。不管什么时候,除了吃,几乎无事可做,不过他可不是一个胖墩儿。。 最好的txt下载网

河(9)
他决定要把几个烟灰缸里的烟灰倒在地上。如果他只倒掉其中几个,她就会以为是它们自己掉在地上的。他倒空了两个烟灰缸,用手指把烟灰细细抹进地毯里。然后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研究起他翘在半空中的双脚。鞋还是湿的,他想起了那条河。
  慢慢地,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好像他渐渐看到了他无意识里寻找的东西。然后他突然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站起身,踮起脚尖走进他们的卧室,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用目光搜寻她的钱包。他扫过了她从床边垂到地上的苍白细长的胳膊,扫过了他父亲白花花的硕大身躯,扫过了那个琳琅满目的梳妆台,最后落到了椅背上挂着的钱包上。他从里面掏出了一枚乘车币和半包“生命拯救者”生命拯救者(Life S*ers),某一著名糖果品牌。牌糖果,然后离开了公寓,在街角上了电车。他没带手提箱,那里面没什么他想要带走的。
  他在终点站下了车,沿着前一天他和康宁太太走过的路向前走。他知道她家没人,三个男孩和那个女孩上学去了,康宁太太跟他讲过她要出去做清洁工。他穿过她家的院子,又走上了那条通往河边的道路。纸砖房彼此间隔很远。过了一会儿,土路到了尽头,他得沿着公路边上走了。浅黄色的太阳高悬在空中,天很热。
  他走过了一间门前挂着一个橙色油泵的棚屋,但没看见那个坐在门口到处闲看的老头。帕勒戴斯先生正在喝一杯橙色的饮料。他慢悠悠地喝着,眯着眼从饮料瓶上方看到一个穿格子外套的小小身影消失在路尽头。他把空瓶往板凳上一放,一边伸袖子去抹嘴,一边眯眼去看。他进屋从糖果架上取下了一根一英尺长两英寸厚的红白条纹的薄荷棒糖,把它插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然后他上了车,在公路上慢慢开着去追那个男孩。
  贝富尔走到那块零星生着紫色杂草的田地,已是满身尘土,汗流浃背。他一阵快跑,狂奔过那块田地,钻进了树林。他从这棵树转到那棵树,想要找到昨天他们走过的那条路。终于他找到了松针上踩出的那条小道,就沿着走下去,直到前方树丛间出现了一条陡峭而崎岖的下山道。
  帕勒戴斯把车停在大路上,走到他几乎每天坐着的那个地方,他看着眼前流过的河水,手上提着根没上鱼饵的鱼线。从远处看到他的人都会以为树丛里半藏着一块古老的大砾石。
  贝富尔压根儿就没看见他。他看到的只是泛着红黄色波光的河水。他穿着衣服和鞋袜就跳进了河里,呛了一大口水。他喝下了一部分,把剩下的吐了出来。他站在齐胸深的水里,四下里张望。浅蓝色的天空非常清澈,完整无缺——除了被太阳弄破的那个洞以外——树梢给天空镶了道底边。他的外套漂在河面上,围着他像一片奇异而鲜艳的睡莲叶一样展开。他站在水里,笑着看太阳。他不想再捉弄牧师了,只想自己给自己施洗,这一次要一直这样漂着,直至漂到基督之国。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立刻把头埋进水里,向前蹚去。
  一秒钟后,他开始大口喘息,口喷水沫,头部再次浮出水面。他又一次把头埋下去,同样的状况又发生了。河不要他。他再试一次,又浮出水面,呛了几口水。牧师把他摁下去的时候也是这样——有什么东西在把他的脸向上推,他要与它对抗。他停下来突然想到:这又是在闹着玩,这不过又是在闹着玩罢了。他想到他大老远跑来劳而无功,不由得冲吝啬的河水拳打脚踢。他的双脚已经踩空了。他发出了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低吟。接着他听到一声大吼,看到一只肥猪模样的东西向他蹦跳过来,一边挥舞着手里红白色的棍子,一边咆哮。他又一次钻进水里,这一次等待他的河水像一只细长而温柔的手抓住了他,飞快地将他向前拉去向下拖去。一刹那间,他被恐惧攫住了。他在迅速移动,而且知道自己会去向何处,愤怒和恐惧就都消散了。
  帕勒戴斯先生的脑袋不时从水里冒上来。在很远的下游,老者像一只古老的水怪终于钻出了水面,两手空空地站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目力所及的下游方向。
  

救人就是救自己(1)
史福特利特先生初次踏上这条路的时候,老妇人和她女儿正坐在门廊上。老妇人溜到椅边儿,倾身向前,手搭凉棚,挡开刺眼的落日余晖。女儿看不到远处,仍旧自顾自玩着手指。老妇人和独生女一起住在这个人迹罕至之处,之前从没见过史福特利特先生,但隔着老远她就认出他不过是个流浪汉,没什么可怕。他左袖管高高挽起,露出仅剩的半截胳膊,骨瘦如柴的身影像是经不住微风的吹拂微微向一边侧去。他手提一个铁皮工具箱,身穿一套城里人穿的黑色套装,头戴一顶棕色毡帽,前面的帽檐翘起,后面的耷拉下来。他慢慢向她走来,脸朝向小山顶上摇摇欲坠的太阳。
  老妇人坐在那里动都没动。等他就要跨进她的院子了,她才一手握拳贴紧胯部站起身来。穿蓝色蝉翼纱短裙的大高个女儿一眼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跳起来直跺脚,用手指了指他,兴奋得“啊啊”直叫。
  史福特利特先生刚进院子就停住脚步,放下箱子,冲她脱掉帽子,仿佛她丝毫没有受到惊扰似的。随后他转向老妇人,一路挥着帽子走过去。他长发中分,一头顺滑的黑发紧紧贴在头皮上,一直垂到耳下,脑门占了整张脸的一大半,五官被挤到一起,突出的下巴非常灵活。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沉稳中透着一副不满的神情,似乎已经看透了人生。
  “晚上好。”老妇人说。她和一根柏树篱笆桩一般高,头戴一顶男式灰帽,帽檐压得很低。
  流浪汉站在那里望着她,没有搭话。他转身面向落日,慢慢挥舞着那只完整的胳膊和另一只残缺的胳膊,比划出一大片天空,他的身形摆成了一个扭曲的十字。老妇人把胳膊抱在胸前紧盯着他,好像她是太阳的主人。女儿脑袋凑向前,也望着他,一双胖乎乎的手无措地垂于腕下。她一头略带粉色的金色长发,眼睛蓝得好似孔雀的脖子一个颜色。
  他保持那个姿势差不多有五十秒钟,之后提起箱子走到门廊前,在最下一级台阶上放下了箱子。“太太,”他带着鼻音不慌不忙地说,“我愿花大笔钱住在每晚能看到太阳这样落下的地方。”
  “每晚都一样。”老妇人说着向后坐了下去。女儿也坐了下去,谨慎地偷瞟了他一眼,就好像他是一只飞到面前来的小鸟。他把重心放在一只脚上,在裤子口袋里一阵翻找,转瞬后掏出了一包口香糖,递了一片给她。她接过来剥开放在嘴里嚼着,眼睛还死盯着他看。他又给了老妇人一片,可她只龇了龇上唇,表示自己没牙。
  史福特利特先生早已轻巧而敏锐地把院子里的一切收入了眼底——屋角附近的水泵,高大的无花果树,三四只正等着去树洞栖息的小鸡——现在视线又转向了一个棚子,他看到那里一辆汽车方正但生了锈的后部。“两位女士开车?”他问。
  “这车十五年没人动过了。”老妇人说,“自打我丈夫去世,它就再没上过路。”
  “什么都和以前不同了,太太,”他说,“世界已经快烂透了。”
  “没错。”老妇人说,“你是打附近来的?”
  “我叫汤姆?T史福特利特。”他死盯着汽车轮胎低声说。
  “很高兴见到你,”老妇人说,“我叫露西奈尔?克里特,我女儿也叫露西奈尔?克里特。史福特利特先生,你在附近做什么呢?”
  他判断,那应该是辆一九二八或一九二九年款的福特车。“太太,”他转身凝视着她说,“我跟您说件事儿。亚特兰大有个医生,能操刀开心脏——人的心脏,”他一边着力强调一边把身子往前欠了欠,“从人胸膛里取出来握在手心里。”说完他伸出手,摊开手掌,好像上面加了一颗心脏的重量。“然后把它当成一天大的鸡崽儿来研究,太太,”他说着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脑袋向前凑了凑,土褐色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懂得的并不比你我多。”

救人就是救自己(2)
“没错。”老妇人说。
  “哎呀,即便他用那把刀把心脏的每一寸都切到,他懂的仍然不比你我多。您跟我赌什么?”
  “我不赌。”老妇人明智地说,“你从哪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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