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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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惊讶-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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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失色。它用六个字,简洁地概括了人类的历史:不是揪掉你的头发,就是扎烂你的屁股!
  牛被鞭打,只是屁股遭殃,没有谁去揪它头发。
  这证明人本质上不如畜生。
  勤劳……哼,那些自命不凡的家伙,总以为自己撅起屁股劳作的姿态很美,殊不知那是在玷污天空!那些生了翅膀的鸟,也懂得站在树梢,悠闲自在地梳理自己的羽毛,人什么时候懂得梳理自己的头脑?如果人像鸟一样生了翅膀,不把天空戳破,是决不会罢休的。上帝没给人类翅膀,就是担心人类罪孽深重,可是人既不自知,更不自爱,以为生下来就应该不停歇地劳动。劳动让人积累了经验,却大大地降低了智慧。这是显而易见的。比如爸,不管暑气蒸人还是寒风刺骨,都上坡去,然而坡上没有那么多活需要他干,他不过东摸摸,西摸摸,然后又回来了;回来也不闲着,不是编花篮背绁,就是扫地。这些都不需要他干,花篮背绁都好好的,而且有十几根存放着。地也不需要你扫,本来很干净了,再扫一百遍,也只能叫干净。
  最不可思议的是,爸做着这些无用功的时候,还要不停地抱怨。这充分证明他并不是喜欢劳动。他不过想用自己的勤奋来衬托我和苗青的懒惰。这毫无价值。我要说,这毫无价值。大家能停留在需要的层面上就好了,你喜欢劳动是你的需要,我喜欢休闲是我的需要,你不能把自己的需要强加于别人,因为你的需要对别人是没有意义的,把无意义硬加在别人身上,就是扼杀,就是刽子手,与编造“头悬梁锥刺股”的那个家伙没什么两样。
  就算爸那么喜欢劳动,其结果又如何呢?除增强了一份劳动的熟练,他的智力得到开发了吗?我敢说,他的智力在他满五岁过后,就再也没前进过一步。甚至倒退了。他五岁的时候,半夜去偷了人家田里的胡豆,在一个财主的牛棚里用破瓦罐煮,不小心将芭茅搭成的牛棚点燃了,他聪明地没有去扑火(空气干燥,芭茅更干燥,他还没反应过来,火早已成燎原之势,不仅扑不灭,还会惊醒主人),而是迅速逃跑,跑出七八丈远,就爬到一棵枝繁叶茂的黄桷树上。财主醒来后,牛棚已烧得精光,火势延伸到了正屋,他一脚向紧靠牛棚的那面墙踹去,想切断火路,可那面墙是土篱笆,脚蹬出一个洞,就夹在里面,取不出来,火包着那只脚烧,像正月里烧猪蹄一样,老远就闻到一股油香。当闻讯赶来的村民把火扑灭,发现财主的脚板被火啃光了。财主呼天抢地,让人抬着去灰烬里察看,看到了那个瓦罐。瓦罐是爸的影子,是另一个爸,村里人谁都认识的。财主大大方方地给村里人发银元,说谁抓到了那个小土匪(那时候爸是众人眼里的小土匪。苗青说她嫁到土匪窝子里来了,就是借用了这段典故),他就把家里祖传的金斗赏给谁。他说只要抓到小土匪,他就把小土匪的屁股做成脚板,像焊铁一样焊在他烧烂的脚上,他还要把小土匪的头挖空,做成夜壶。村里人打着火把,遍山遍岭找去,闹腾到天明,都没有小土匪的踪影。爸就躲在那棵树上,直到第三天深夜,财主放松了警惕,他才下树,逃到了远方——距他故乡百里之外的望古楼。
  从这个故事中可以看出,爸那时候虽然人小,毕竟有些智慧,但是现在,他除了不停地运动身体,哪有智慧可言?他那么辛勤地操劳,果真为家里带来财富了吗?除了比张大娘家里好一点,我们出口气也冒出浓浓的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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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米(2)
人都喜欢在谎言中生活。谎言欺骗自己,并不构成犯罪,比如我说我抢了我自己十万块钱,拿到国际法庭审判,也不会将我关进监狱,最多关到疯人院去。可是,如果拿谎言欺骗别人,固执地认为只有谎言才能把别人感化为有道德的人,就不仅是犯罪,而且是犯大罪。真正的美德是敢于面对真实的大勇,可是,在这村里,除了广汉,我就没发现一个敢于面对真实的人。
  有一个爸已经够让人受罪了,没想到又添上一个小夭。小夭比爸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居然说自己能从劳动中得到快乐,可见她是不可救药的了。爸边劳动边抱怨,可小夭从不抱怨,好像她生怕别人醒悟过来,抢走了她手中的活。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疯子。如果我是法官,就判她终身在疗养院休息!我相信,只要休息半年甚至半个月,她就会鄙视劳动,就会请求法官永远不要为她减刑。
  清闲应该是最基本的生活状态,却把找闲暇说成偷闲,并以此表明自己是多么辛劳,企图求得别人的尊敬。人是多么无聊啊。人们凭自己的偏见来制造圣贤。可人们不知道,一旦把偏见消除,那些千百年来被供奉起来的,就可能变成垃圾,变成败类。然而,要他们消除偏见,让自己真正智慧起来,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真理,而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偏见。这又是多么可怕啊。
  每当我走进山里,看到静止的一片树叶,我就想,我是这片树叶这好了……
  人人都与我作对。我是说这个家里,人人都与我作对,包括苗青。本来,我已经习惯了爸和小夭的那一套把戏,没想到苗青又引出另外一个话题。就是那个李秘书。昨天,我特地去了一趟镇政府。我倒是要看看那个姓李的是什么样子,可是没有看到。我已经很久没去镇上了,不知他们何时把镇政府修得那么富丽堂皇,看着那平地而起的高楼,我在想:那帮家伙到底在里面干些什么?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李秘书的所思所想我能猜出一个大概,他肯定在思谋一旦站稳脚跟,或者当了镇长之后,就狠狠地报复艳红、兴明一类得罪过他的人。但是他肯定没想苗青。他怎么可能想到苗青?如果他和苗青的那段故事偶尔泛上心头,他也一定会感到羞耻。
  这么看来,苗青是值得同情的。她引出的话题不该搅乱我的心绪。她不经我的同意,私下拜朱大娘为干娘,同样不该搅乱我的心绪。那是她的需要,不是我的需要。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与我无关。
  说真的,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恶,犯得着众人对我口诛笔伐。
  我只能说,他们太不了解我。我并没有错,只不过想看看书。只有书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不管多么残暴多么丑恶的人,一旦进入书里,都会成为我的朋友,因为他们不会用分房子这类事情麻烦我,更不会用李秘书来败我的胃口。
  

成豆(1)
大风是从河对面吹过来的。河上没有桥,只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渡船,船上的艄工,只有十九岁,是船主人的第三代子孙。风想借他的船渡到河对岸来,可他年轻气势,把风赶出去,拉上了席棚。风发怒了,把船掀翻,那个十九岁的小伙子,就葬身于鱼腹中了。
  更加猛烈的风吹过来。风自己搭成桥,终于在对岸登陆。当它们爬到望古楼,几乎没作任何选择,就瞄准了我们当门那棵檬子树,把它作为大本营,在铺天盖地的枝丫间集结。很久没刮这么大的风了。没有风,檬子树就显得老朽,就没有威力,因而也不被村里人重视,一些无知小儿,甚至在它的树头上掏出一个大洞,作为逃学的去处,还在里面生火,烧烤从家里偷出的土豆或干肉;它早就盼着风的到来了。当手执硬弓的风胀满它的肚腹,只听“哗”的一声,枝叶撒开,风破腹而出,首先攻击的目标就是我们边上的那间房。
  半边屋子倒塌下去,瓦像水一样泼向地面,碎为齑粉。
  风停下来后,我就听见苗青的哭声。我并不指望她为家里受了损失而哭,她没有这样的心肝。村里许多人都跑来了,看着那一大堆红红绿绿的碎瓦,很是惋惜,为爸的白费辛苦而惋惜。这当中,有的人是真诚的,比如见公叔,他的脸色都变青了。
  见公叔是好人哪,他凭自己精湛的手艺,不知治好了多少畜生。除了为畜生治病,他还有一手骟猪骟狗的绝活。我见过他骟双月猪,他将油光水亮的猪小心地踩在脚下,用肥皂水洗净需要动刀的部位,再从皮袋子里抽出消过毒的柳叶刀(闪着银光的柳叶刀像他的手指一般柔软),轻轻一割,两根指头夹住一挤,粉红色的睾丸就探出头来,他再用柳叶刀将其拈去;如果是母猪,他会精确地割断它的输卵管,不多,也不少,再挽一个结,缝上针,在伤口处抹上菜油,涂上锅灰。整个过程,绝不会超过两分钟。当他的脚松开,小猪一蹦翻了起来,轻快地跑走,再也不吼不叫了。他说,之所以要快,就是为了减轻猪的痛苦。有段时间,五丈不让他骟双月猪,而是去外村另请了骟匠,结果,那家伙当场就骟死了一头;十余分钟都没了结,猪就痛死了。过了五六天,那些活着的猪相继死去,因为骟匠的工具消毒不过关,猪的下体集体发炎。那之后,五丈又来请见公叔,见公叔根本不摆架子,二话没说就去了……
  我们的房子吹垮了,见公叔的痛苦是真诚的,而有的人就不,比如卫老婆婆,她听到瓦落地的声音就掉泪,现在已掉好几趟泪水了,但我拈量不出她的泪水有什么分量。再比如朱大娘,她不停地说着安慰话,但是,不管她的话多么沉痛,也包藏不住掩盖起来的笑声。还比如五丈,听到垮房的声音,他就带着几兄弟过来了。他那几兄弟,名字怪怪的,二弟叫七丈,三弟叫六丈,四弟叫九丈,五弟叫四丈,这么丈来丈去,比量柴山还麻烦,谁记得清楚?同在一口井里喝几十年水的村里人也分不清,更不要说外来人了。去年冬天,一个勘测队到望古楼勘测有没有天然气,住在五丈家,五丈照例要显示他的权威,把几兄弟都喊过来陪,弄得人家分不清他们的名字,领头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只有统称他们“老丈”。这称呼一出口,五丈赶紧拿出一圆鞭炮放了,摆酒设席,准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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