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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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惊讶-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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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个四十多岁的大胡子只有统称他们“老丈”。这称呼一出口,五丈赶紧拿出一圆鞭炮放了,摆酒设席,准备大宴宾客。他以为大胡子看上了他那个嫁不出去的傻女子。大胡子见势头不对,连忙解释,可五丈哪里肯依,“老丈”都喊了,怎么能不要他女儿?大胡子想溜,被五丈几兄弟操起扁担和弯刀截住了。无奈之下,大胡子只有给五丈送了几大圈电线,据说还给了一百元钱,才安全脱险。这些鬼也嫌烦的名字是五丈的爷爷取的,他是屠户,杀猪,也杀狗,他儿媳妇每一次生产,他都正好在屠宰畜生,他就根据猪肠或狗肠的长短,为他的孙子命名……五丈带着兄弟到我们院坝边来,独自点了一次头,又点一次头,不知他想的啥。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如果没有经验,很难判断他们真实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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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豆(2)
苗青的哭声越来越响。很快地,就暴露了她痛哭的实质。她骂成米:“不中用的东西,如果不是你闹来闹去,早把房子分下来了,哪有这些后遗症呢!”
  她所谓的后遗症,谁都懂。
  她的话真让我们伤心。爸看着苗青,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和寂寞。最伤心的莫过于成谷和小夭。成谷连响鼻也喷不出来了,我就知道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小夭永远安详的脸也变了颜色。她在哭。她没有泪水,可她的心在哭。
  事实上,成米也很伤心。他冲到地坝边的杏树底下看那一堆废墟时,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此时,他把书垫在泥地上,坐下了,垂着头。他的书,大多是念书时从学校图书馆里贪污来的,或者说是偷来的,他偷书的理由很简单:放在书架上,永远没人看,还不如让它们落入看书人的手里。他极其珍爱那些书,每次从坡上回来,哪怕什么也没干,手还干干净净的,他也要用肥皂把手清洗一遍,再去碰书。他从不卷页,从不用舌头舔翻书的手指。有一次,他把一本小说借给长寿,长寿是张大娘的幺儿子,也喜欢看书,但他不像成米这样从书里接受毫无用处的思想,而是看书里的故事,故事也无用处,在现实面前,那些故事会自然而然地土崩瓦解,因此长寿越看书越笨,连家里也不会安排;长寿借了成米的书,他不是在家里看,而是到地里看,刚淋过粪,手上沾满了臭不可闻的粪水,就在地头一坐,从荷包里掏出书来读。此事被成米发现,要不是被人劝阻得及时,他就跟长寿打架了。他痛恨糟蹋书的人,从没做过把书放在屁股底下的事。他是真正伤心了。
  晚饭是在沉默中吃下去的。爸的寂寞传染给了我们。只有咀嚼的声音。牙齿之间隔着食物,咀嚼声显得异常沉闷,像一个个寂寞的小鬼,极不体面地在饭桌上蹦来蹦去。苗青也不再闹了,这证明她还没愚蠢到家。
  “这是天灾,怪不得谁,”小夭去洗碗时,爸终于说,“老辈人讲,天灾都是惩罚恶人,我是这屋里的家长,我是恶人,与你们无关。”爸的声音哽咽了。
  大家都知道他并不是说气话。自从他上了六十岁之后,甚至更早一些,自从妈去世之后,他就信命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爸说。
  没有人发话,只听见小夭洗碗时发出的油腻腻的声音。
  “重新修,还能有什么意见?”成谷说。
  苗青的眼泪流了下来。从情形上判断,她费了很大的精神,才阻止了鼻孔和嘴巴奏出哭声。
  成米恨了她一眼,大声说:“想哭就哭出来,我讨厌你那假惺惺的样子!”
  苗青反而止住了泪水,恢复了常态。
  小夭已将碗整整齐齐地放进了碗柜里,坐回到她的位置上。她肥胖的、永远白净的手在灯光下泛出温暖的光泽。“这样吧,”小夭说,“如果成米和苗青没有意见,那间房还是算分给我们的,重修的事情,就让我和成谷自己来吧。”
  成谷瞪大了瞳孔。灯泡挂在他的瞳孔里,发出一轮一轮迷惑的光环。
  苗青把自己的手娟掏出来,递给小夭,让她擦汗。饭是小夭煮的,碗是小夭洗的,此时一坐下来,汗水便从鬓角间流出来。她接过苗青的手娟,虚拟地擦了擦,微笑着还给苗青。
  小夭啊!
  爸敏锐而警觉地注视着苗青的一举一动。“这是不公平的。”此时,爸一定在心里说这句话。不公平有各种各样的表现,有剑拔弩张的不公平,有心平气和的不公平,也有被热情掩盖下的不公平。爸看穿了这一点。但他无法反驳,他总不至于说:苗青,你不要对小夭这么好!
  成米拿起了书,遮住了他的整个脸部。只要他一看书,事情就陷入僵局。
  “不值得!”成谷口齿清楚地说。
  “就这样吧,”小夭说,“房子修好前,我和成谷还只能跟爸和成豆住在老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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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豆(3)
“当然嘛,不然你们住哪里?”苗青体贴地说。
  “如果你们愿意,就暂时住到那间砖房里去。”成米说。他没有放下书。
  这就表明,他也同意这样分配房子。成谷的脸上涌起一种悲壮。一种无可奈何而演化出的悲壮。“行,就这样,”他果断地说,“我们就住在被风留下的那半边屋子里,照样把房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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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谷(1)
爸,你就不要瞎操心了,现在是我修房子,你成天来帮忙,叫成米和苗青如何想?这个家刚刚安定一些,你这么一阵瞎操心,又会弄得鸡飞狗跳。以后他们有了什么事情,如果你不去帮忙,你又该被诅咒了,而你的年龄是在不断增大的,你的腰已经佝偻了,瘦得像一把饭勺,你还能劳累多久?你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并不是咒你死,我是心痛你。你不愿意做棺材,我就不提那事了,但你也应该明白,一大家人在一起时没把你的棺材做好,是一个失误。你终究会明白那是一个失误。你为成豆着想,可你最终会把后遗症留给成豆。不信你等着瞧。
  我借那么多钱买树、烧窑,是我和小夭的事情,你想帮我也帮不了。你不要再说把妈坟前那棵柏树砍来给我,连想也不要那样想。那棵树是妈唯一的屋檐。在这村子里,谁家的祖坟像妈的坟那么破烂?坟头上几块零碎的石头,龇牙裂嘴,一颗活人的头也能伸进去!连长寿家的祖坟,也比妈的坟好。只有那棵柏树为妈遮风蔽雨。再说,那是属于你、我、成米和成豆的共有财产,如果给了我,以后万一成米还要修房,他恐怕要把妈坟上的石头拆下来打地基了。我用不了多少树,我修砖房。檬子树专盯住我这间房吹打,木房承受不住。而且,在这片山林子里,也寻不出那么粗的树做檩子了。
  成豆说,牛棚外的那块空地愿意给我,我也不要,我的地基延伸不了那么长。就在那块空地种几块核桃树吧,今年,张大娘家的核桃卖了不少钱,长寿几兄弟买的新衣服,全是核桃卖的钱,看来张大娘一家人也学会安排了。我唯一的请求,就是将地坝边的那棵杏树让给我,我要把杏树砍掉,不然,房梁就没法伸展。
  我当然要请人帮忙的,但那是另一回事,爸你不要来,我也不会请你,包括成米和成豆,我同样不会请。请外人帮忙,一天三顿酒肉,十元工资,事情做完,彼此谁也不欠谁,可是请自家人帮忙,即使吃了酒肉,拿了工资,我好像还欠着一份情。你和成豆不说,成米哪怕只为我扛回一根树,也一定觉得整座房都是他修起来的。何况我请他他也不一定来。老实说,我把血缘关系看淡了,彻底看淡了。没有人记得我的好处。尤其是成米。谷和米本是不可分的,谷壳保护着米,可是,米一旦脱壳而出,就看不起壳,谷壳就改名叫糠,米让人吃,糠让猪吃,这两年,猪也不吃糠了,糠就只能拌着肥料,再一次滋养忘恩负义的米。这就是谷的命运。我没有童年,没有少年和青年,我从十岁开始就是一个老人了。古人说,父母在,不言老,我不该在你面前讲这话,但我讲的是实情。我为家里做了那么多事,结果得到了什么?得到了半边破房子!要不是有小夭,我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准,我真要像苗青说的那样,一把火将几间房烧个精光,为此坐一辈子牢,我也无怨言,我怨什么呢,牢房里至少不是破房子。
  当然,房子垮了也有好处,就是顺顺当当地把家分了,连柴山和田地都顺利地分下来了,这是我没想到的。说天理良心话,在柴山和田地方面,最吃亏的是你和成豆,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提出来呢?你以为不提出来,就有人同情你们?除了小夭同情你们,连我也不会同情!你终会把后遗症留给成豆的,不信你等着瞧。
  反正,我对血缘关系是不感兴趣了,就说舅舅的三儿子员文,跟我们算是嫡亲了吧,他前两天给我安的石磉你都看到了,故意把碎石块压在地基上,上面还洒一层土盖住,要不是我发现及时,不等风吹,只要砖往上一砌就会垮下来。这就是血缘的好处!
  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都要请四丈来为我窖磉,别看他们一家以前欺负我们,可我猜想,他还不至于像员文那么恶毒,再说,四丈的石匠活也做得细。广汉本来也是一个好劳力,他无牵无挂,虽然懒于种自己的田地,可为别人帮忙他是不惜力气的,但那东西有个坏脾气,开工的前几天请他,他答应得好好的,一旦正式开工,他就乱叫乱嚷,还出口骂人,说他又不是一条狗,喊他干啥就干啥。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如果确实需要他帮忙,他开骂的时候,转身就走,根本不理他,不一会儿,他就忙颠颠地跑来了,还低声下气地赔礼;如果不再需要他了,就跟他对骂,他想来也不敢来了。我就是这样把他骂回去的。我没有那么好的心情跟他捉迷藏。不过这没关系,小夭既能扛树,又能抬石头,我们两口子辛苦点,不愁房子修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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