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就玩赌博——赌苦菜:在地里挖个小坑,一人出一把苦菜放在一起,然后站在几米开外往坑里扔石子,谁的石子先入坑苦菜就归谁。黄毛这方面是高手,我和大罗不是他的对手。我输了苦菜或是比别人挖的苦菜少时,就会自欺欺人地把土箕里的苦菜抖动抖动,往上拢一拢,这样看上去会显得多些。然而有几次,还是未能逃过父亲的法眼。父亲说,你一下午就挖这么一点苦菜呀,还不够猪吃一口!你是不是又捉蟋蟀去了呀?表子崽,你这么偷懒,过年还想不想穿新衣呀?……我不敢解释更不敢强辩,只有低头站在那儿挨骂的份,只有把怨气转移到那只母猪身上。
如果不养猪,不养那只花母猪,我就不要天天去挖苦菜,挖那么多苦菜,不挖苦菜我就有更多时间去捉蟋蟀。捉蟋蟀是我的强项。我曾有一只蟋蟀打遍全村无敌手,我把它取名“西楚霸王”,可惜后来被父亲摔死了。为此,我偷偷地哭了一夜,连做梦都江堰市在哭。
我讨厌我家的花母猪,过潲时我都要敲它几下,敲得它嗷嗷直叫。父亲听到猪闹就跑过来看,说:“表子崽,该发情了吧……”这声“表子崽”是指母猪而言。
我不知道“发情”是什么意思。
过了两天,父亲请来了邻村的“猪古佬”。“猪古佬”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他手挚一根破竹竿赶着一只白公猪走进我家。这时我才隐隐约约领悟了母猪“发情”的意思,也明白公猪和母猪之间将发生什么事情。公猪高大却不壮实,也许是和人一样饥一顿饱一顿的缘故,这才显出削瘦来,但两颗镣牙出奇的长,像一对弯钩似地突出嘴外,挺吓人的。“猪古佬”把它拴在我家的杂物间,然后走到厅堂在一条板凳上坐下,似乎在等待什么。父亲装上一窝旱烟递给他,与他闲聊着。母亲走进灶间生火煮蛋,我跟了进去。
一般来说,主人待客人是要煮三个荷包蛋的,可母亲却往沸水里磕了四个蛋。我有点不解,问母亲为何打四个,是不是搞错了。母亲笑笑说:“没错,人吃两个,猪吃两个……”我心里说:“猪还有蛋吃?我还不如猪啊!”可说出口的却是:“给客人不是三个蛋么?怎么……”母亲说:“他是‘猪古佬’,所以只能煮两个。”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人们开玩笑时说到“煮两个蛋”就哈哈大笑。
母亲将四个鸡蛋分成两碗,一碗叫我端给了“猪古佬”,一碗由父亲端去倒在木槽里喂了公猪。吃饱唱足之后,“猪古佬”这才把公猪赶进了我家猪圈。那公猪也许是 “见的多了”,面对我家的花母猪并非急不可待,而是磨蹭了好一会才猛然扑到花母猪的背上……
这以后,花母猪的待遇有所改善,不再吃池水、粗糠了,也不只吃苦菜,增加了一些精细饲料。父亲也特别关心它的变化,常常端着饭碗站在猪圈外观察,看着、看着就将半碗米粥倒进猪斗……看着花母猪的肚皮一天大似一天,我们的希望也一天大似一天。
三个多月后,花母猪产下了十六只猪仔!这可把父亲高兴死了,虽然他披着棉袄守在猪圈过了一夜,但看着一只又一只生下的猪仔就像看见一个又一个白花花的元宝,让他兴奋不已。第二天一大早我也跑进猪圈一只一只地数数儿,数着那一只只活泼如鼠小猪仔,心里充满了许多美好的憧憬。
这一窝猪仔相继死了三只,只存活了十三只,八只公的五只母的。父亲自我安慰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一个月后,父亲开始自己动手劁猪。我真佩服父亲的胆量,为了省钱他竟然自己给小猪仔动刀子!当然,他只能劁小猪公,小母猪还是得请公社兽医站的人来做。父亲把自己的剃刀磨得雪亮,用小碗装了一点菜油调上烟屎,然后找一件破衣服、搬一个小凳子放在猪圈外的场地上,一切准备停当,这便开始劁猪。这时候的父亲活像一个钉鞋匠,膝盖上垫着一件破衣服,把小猪仔夹在两腿间,用剃刀在小猪屁股上划开一道口子,取出两个小*,然后往伤口上抹点油烟屎,这就把小公猪变成小太临。父亲让我当助手,把劁好的小太临放回猪圈,再找出一只小公猪提出来递给他。父亲的刀法精准而动作敏捷,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本事。
六十多天后,这窝小猪仔开始出售了,村子里卖了几个,家里留下一个,其余的都让父亲挑到十五里外的经楼镇去卖了;卖了多少钱,我不得而知,大概有好几百吧!不过到年底,我们家请来了裁缝,给全家人每人做了一件过年的新衣服,这倒不假。
大年初一,我穿上了新衣服,父亲微笑着说:“表子崽,穿上新衣服就是不一样!可不挖苦菜,不勤快点,你能穿上新衣服么……”
我无言以答。我说不清挖不挖苦菜与穿不穿新衣服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我抚摸着崭新的衣服跑出了大门,村子里大街小巷响着“劈劈啪啪”的爆竹声…… 。。
秤的别称
那天我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在屋子里打转转。忽然从门口走进一个老太婆来,笑容可掬地对我说:“二黑,借你家的‘和平’给我用一下。”我愣住了。我当然认识她是谁,她是住在老祠堂的“地主婆”——我同学学海的伯母。可我不知道她说的“和平”是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她:“您说要借什么?”
她笑了一下说:“哦,就是秤呀!在不在?”
我这才明白她是要借秤,便转身摘下挂在屋柱上的秤递给了她。
她说:“用完我就还来。”便提着秤杆笑眯眯地走了。而我则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
我好生奇怪,她为什么把“秤”叫做“和平”呢?我们那地方没有谁这么叫的。她是不是不认识那个“秤”字,而把它拆开来读作“禾平”呢?“禾”跟“和”读音相同,“禾平”跟“和平”听起来也就没有什么区别。可她为什么非得把一个字拆开来念呢……真真是怪人一个!
她不是本地人,住在老祠堂的兄弟两家都不是本地人,他们是从几十里外的村子遣散到我们村的地主。尽管后来纠偏时改正为中农成分,也难以改变人们脑海中的印象,就像我的同学学海,和人吵嘴时总免不了背着“地主”的骂名,尽管他一口咬定“我家不是地主是中农”。村里人把这两家人叫做“祠堂老大家”和“祠堂老二家”,这两家以种菜闻名村里,在吃大食堂其间,兄弟二人都进入了蔬菜组,为食堂种植蔬菜。食堂解散后,他们和其他农民一样参加生产队劳动,所不同的是他们自己地里种的蔬菜总比别人的好,比别人的多,隔三差五的总要挑些蔬菜到街上去卖。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把“秤”叫做“和平”。
后来,我碰她的大儿子,就是那个从水中救起娇娇的毛仔。我说:“毛仔哥,你妈怎么把‘秤’叫做‘和平’呀!弄得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毛仔用手抹了一把嘴唇和下巴,笑着说:“嘿嘿……叫‘和平’就对啦!我们那个地方都这样叫。你想啊,‘秤’字是怎么写的? ‘禾’字旁加个‘平’字,对吧,这不叫‘和平’么?秤是做什么用的?用来称东西,用来做生意。你想啊,做生意不是讲个和气生财么?不是讲个公平交易么?你不能短斤少两,你也不能强买强卖,是不是?所以呵,把秤叫做‘和平’最恰当哩!它不仅可以称出货物的重量,而且可以称出人心的上下,……你不常听人说么,‘人心是杆秤’呀!”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说:“毛仔哥,你说的真好!把秤叫做‘和平’把秤的本义叫出来了呀!”
毛仔似乎有些得意,继续补充道:“还可以称出世态炎凉,称出日子的好坏……你也是个小秀才了,这话你能懂。”
这话虽说有点玄妙,但细想想也就不难理解。如果秤盘里经常称的是鸡呀鱼呀等等珍贵的食物,这日子就肯定坏不到哪儿去。相反,你秤盘里经常称的是青菜萝卜糠皮碎米,那日子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毛仔去年才结婚,老婆是逃荒过来的“湖南婆”。毛仔对老婆特别好,几乎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有人为他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对他说:“你这么顺着她,不怕她卷着钱财跑了么?”毛仔“嘿嘿”笑,毛仔说:“我是真心对她,她能负我么?她要是负我,我这良心上也不亏呀!”老婆的确没有负他。夫妻俩恩恩爱爱,形影不离,新近添了一个胖小子,毛仔神清气爽。
我突然想起毛仔抢救娇娇和海莲的事,于是问他,娇娇和海莲她们出嫁后是否来探望过他。他看我一眼,嗔道:“你这孩子,都多少年了,你还提这事……难道你救了人家一次就要人家感谢你一辈子么?再说,谁碰到那样的事都会出手相救的!以后不要再提了。”
我的脸“唰”地红了。
其实,站在我面前的毛仔就是一杆人生的标准秤,一杆标准的“和平”!面对人生的起起落落,好好坏坏,他都能平静地对待,平和的感受。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毕业了——最后一次走这条路
三年的初中生活,在艰难与坚守中终于结束了。事情总是这样,在没结束前,总觉得时间很长很长,而一旦完结,就觉得只是弹指之间。
这天,该是返校领取毕业证和录取通知书的日子,我和村上另外两个男生相约一起去学校(那个叫“小娥”的女生因读初一时就留了一级,所以不能与我们同行)。我们早早吃过早饭上路了。走过几个村子跨过一条铁路,就踏上了通往经楼镇的石板路。经楼镇是公社所在地,我们学校就在镇西南的小山坡上。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去那个山区中学了,也是最后一次走这条石板路。这条路是经楼镇通往县城的大路,我们朝着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