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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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的鱼-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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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长街(2)
在老街与新街的交界处,有一座全木板结构的房子,这座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所以它失去了门窗,屋外的野草小心翼翼地爬过门槛探向屋内,独享屋内空旷的荫凉。陈氏的丁香干子铺便离此不远,曾经去拍下了陈老汉制作丁香干子的过程,陈老汉的丁香干子称为蕲州一绝,惜之就要失传,因其未婚,就没有后人,有一旁亲侄儿做其徒弟,却是不满足做丁香干子了。东长街的人说,真正的丁香干子是要加麻油和蜂蜜的,顶级的丁香干子,内部还加火腿、香肠,想想,这便是文人的丁香干子么?
  老街上找不到昔日繁华的影子,夜里依门围坐街上,街坊老人就讲述东长街过去的繁华,指出街上的油铺、米铺、烟铺、烧饼店、绸庄等等,昔日的豪门,自是不见踪影,或者是长成一片荒草地,隐约也有街坊稀稀落落地种上几棵瓜菜,有家禽出没于此。老街上有一些空屋,门上挂着一把锈蚀了无数岁月的铁锁,有些则门窗全无,洞向街面的窗内是已经空得发黑的时间。在包括改造的东长街上,大多青壮汉子和女人都暂时或久长地离去了,他们有两条人生路线,一是读大学然后去天南地北工作,一是奔赴南方去打工,镇上的大多数工厂已经倒闭,度日进入谨慎维持状态,若要支持孩子读大学,则必须拼力外出去打工。老街实际上住着不少外乡人,原来东长街的人发达了,飘洋过海远去了,那不知年代建造的旧屋就如空巢,后来者便择而居之。现在许多后来的外乡人也成东长街人了,他们坦坦荡荡地介绍自己是东长街人,知道东长街一些碎片式的历史,知道一些人在美国和台湾发展,有博士学位。即便如此,东长街仍住着一些声名赫赫的人物,比如住在东长街中段的王守约先生,许多70多岁的东长街人,便是曾经在北京各部委任职的显赫人物,也不约而同地要忆起王守约先生,他曾经在外行宫小学(今镇第三小学)任教,现已过了88岁生日,与老伴风雨60年相亲相爱,童心未泯,他一直在收集整理从东长街走出去的博士及教授们的情况,来访者找到他,就可以得到他用红白黄蓝各色纸张印制的人物表。
  东长街人似乎一直在怀想着远出的人,这些人包括去到海外的人,他们的履历精确地拷贝在街坊的大脑沟回,被反复地谈论、补充、品评和玩味,他们的故事就像蕲州名吃油姜,可以吸吮出无穷的味道。奇怪的是,蕲州人中没有出大官,这显然是他们心中的缺憾,在讲述蕲州籍学子的时候,又不免感叹一声,就像他们望见老街的破败,眼神游离于晚霞后的暮光,黯然神色,不是他们谈论蕲阳十景,大明朝荆王府时的神采飞扬。青砖般的思想,黑瓦般悠久的质朴感情,我们有许多个月夜长谈,月辉轻洒在街及街边的老樟树上,百虫在园子里鸣唱,间或有一条野狗沿着墙根悠悠离去了。那摇着蒲扇的人,多是东长街的老人,又八成是老妇人,她们思维清晰,声音洪亮,诸多都是带着孙子和孙女,孩儿们在东长街玩耍,鲜有扭打与殴斗,一个光膀子的男孩用一个空而轻软的塑胶可口可乐瓶子敲打另一个男孩的头,残余的可口可乐溅入了自己的眼睛,被敲的那个男孩乐了,身后剩凉的老太太则表示她的担忧:你这个小孩,这么打人家的头,叫他是如何读书呢?
  老的男人,则瘦,皮肤呈深棕色,是铁树临风的骨感风度,与老妇人的壮硕,肤色的藕白形成对照,此不独东长街罢,蕲州城大约如此。男人喝酒,是最没有力量,用三钱小泡(杯),每餐一二泡,有喝三餐者,在早点摊上不难见识到喝酒者。东长街的男人,喝啤酒者日渐的多,左近皆有小卖铺,就饭前拎一空啤酒瓶去,换一瓶啤酒回,一颗喝酒的心,便也一瓶拎起,悠悠晃晃,像一瓶浅栗色的日子等待开启,东长街的男人一餐只喝一瓶啤酒,并且不分老中青。老妇人就信佛,念经、敲木鱼,她们拥有电子的念经设备,敲木鱼则完全手工。月光下,由美声唱法录制的“南无阿米佗佛”飘荡在空旷的东长街,伴着星斗和夜露的凉意经久弥漫,久久沐浴在这样的虔诚之旋律中,心底的积郁渐淡,化为遥远的远天薄云,亦如湖上清波淡雾,在柳梢轻拂间消隐。木鱼声与诵经声是老街夜里的惟一音响,也只有少数的窗较晚仍透着宁静的灯光。白天间或可以听见街坊谁人坐在阁楼吹萧,旋律优扬而凄美,蝉鸣才是主旋律,它们在烈日普照的树荫下尖锐地鸣叫,间杂着母鸡产蛋后的得意自鸣。
  东长街每一扇门后面,都栓着一串读书人的故事。下相棋的时候,街邻的老先生给我支招,他是镇办企业采购员,退休了,言谈间数落许多东长街掌故,他在东长街住了60年,岁月漂白了他的鬓发。他喜欢眯眼微笑,眼角陡增了鱼尾纹,牙齿洁白整齐,冷不丁他说,“我当年考上了清华呢。”果真是东长街罢,日日与这些麻木司机、板车司机、机修工和下岗工人厮混,未想此间有金榜题名者居于其间,他是二哥的一个冤案影响了前程,二哥早年任郑州纺织厂总工程师,历尽人生坎坷。他女儿就读于武汉理工大学,他希望女儿读研。他说一切都是命运,女儿应届高考时考的三类大学不愿读,再考,送考生去考场的车发生车祸,同学受了伤,女儿把同学送到医院再赶到考场,迟到了半个小时,是考语文,就误了女儿的作文,那作文题与她一篇获奖作文同题,却没时间写完。她原来是文科成绩最好的,只好报了理科。下棋,东一句西一句,推枰请其言归正卷,老者不言,东长街人大多如此,不问自言,问其不言,或答所非问,好恼好气,却也无奈。他只是赞扬了女儿一句,女儿将老伴推荐到大学去做了校工,管理女生宿舍,他认为这不容易,可见女儿是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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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长街(3)
七月,太阳灼烤大地,源源蒸腾的热汽令街旁樟树下的狗伸出腥红的长舌头,街坊们在电扇狂转的厅房“打晃晃”或“斗地主”,话题则转移到高考录取分数线,麻木司机也罢,板车司机也罢,皆知重点大学分数线,二类大学分数线和三类大学分数线,包括专业的冷与热,但是这里议论的是街坊谁家的儿女上了重点,谁家的儿女只够二类,谁家的儿女坚决不肯读二类大学而要等待来年再考,街坊为此深忧,因此要多付出一年复读的开销。在东长街,高考是数得上的热门话题,不过是边“打晃晃”边议,惟散淡的生活在东长街经久不变,读书人已经远去或即将远去,打工的人客居远方,另一个话题就是读书人或打工人的汇款,邮递员给谁家送来了高额汇票,街坊也会纷纷前来打探,从更南的南方或者太平洋的那边汇来的汇票也是一味兴奋剂,令老街人有一个短暂的振奋,尔后,这段290步长的老街一切平静如初。
  在新改造的东长街,居住在外饰豪华的小楼的里的人,亦将锃亮的铁门敞开,向着门内望去,可见临门的竹椅靠背和靠在其上的棕色背脊,这里边就有告老还乡的养老者,有亲属在海外赚美钞欧元、日元英镑者,做寓公,就不用为度日操持,亦有代为亲戚看房的,做生意租房的,也有在街上做事的,有些新楼则被严密锁住,那楼是海外的东长街人回来修建,海外的东长街人在故乡营建的一个思念空间,将一腔思念用一把铁锁锁住,愈渐的浓了。然而,百年以后,新街定也会成为老街么?如他们过去将其叫做“坝上”的现在的老街。
  我曾专程去珞珈山拜访了武汉大学人文学院陶梅生教授,陶梅生教授忆及儿时在东长街时的情景,他认为,那时候东长街的楼堂亭阁,戏台庙宇的书法、碑刻、绘画等,给人耳濡目染,潜移默化的熏陶,人在那样的环境成长,为培养人的人文精神提供了传统养份。陶梅生教授认为,蕲州的美食对于读书人是一份滋养,油姜、丁香干子等,给人不能忘怀的记忆。
  武汉大学副书记郝翔则提到东长街独特的建筑体系,东长街的每户人家,都有一条从前街通向后街的走廊,这条走廊将前门和后门锁起时,内部成为一家人的空间,家里各房则是独立空间,每家有独立后院,有水井和浴室,这种结构为读书人提供了良好环境,既通达,又独立,前门和后门打开,私人走廊也给供外人行走,方便前后街交通。郝翔认为,东长街的建筑值得人文学者研究,比如东长街店铺前门的柜台,过去是石板的,向外伸出一米,打详关了橱窗,如是路人无处居住,是可以睡在人家的柜台上的,即便是乞丐睡在上面,主家也不干涉。但是,赤翔对蕲州包括黄冈人的性格作了批评,他认为这一带的人,个人奋斗精神强烈,集体合作意识不强,所以在地方经济发展上不见成效,郝翔以李时珍为例,李时珍做过朝廷的太医院目吏,但是,当他要出版《本草纲目》时,他居然找不到出版者,只得到金陵做江湖游医,寻找出版机会。
  东长街北面是莲花池,南面是麒麟山,东面是赤东湖,西面是浩浩长江,依山临水,江山浩然大气回荡其间,人居其间,就如活水之鱼,得到永远新鲜的养育。故东长街的学童,总是一拨拨考入高等学府,给东长街增添文气,据说某年海外的20余名博士,联名向中国政府申请命名东长街为博士街,此街原籍已出博士、教授百余人,由这些博士来投资助建,政府遂拨款并命名了博士街,我曾专事步量,东长街新老街合长二千零四步。
  

体验制度

  制度是一种无色透明的东西,我这样想。我经常跟这个看不见的家伙打交道,感觉到它,体验到它,遵守着它,然它却不是一个物体,不是一堵真实的墙,只在撞着制度的时候,人方有着那种撞在水泥墙上的疼痛。
  前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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