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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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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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上井下繁忙依旧,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天,镇委来了两个下通知的人,要求所有煤井都必须停产。

  爸爸,上边不让干了?

  嗯,口头通知,走形势罢了。说着,他手搭凉棚遮着耀眼的夕阳,向远处看了看说,他娘的,满坡里没一个停的,都干着,咱带的啥头?多干一天多挣一天的钱,听兔子叫还不种豆子了。你小子,不该你管的事,别瞎操心。

  丁思武听父亲这一说,就没有再吭声。自从不上学了,他觉得这社会变化太快了,新鲜事天天不断。难道真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过去只说地主资本家开矿,现在怎么人人都在挖井开矿?

  一大早,丁思武被母亲叫了起来,一想到哥几个只有他一人能在家睡囫囵觉,便不敢贪睡,洗了把脸来到饭桌前。大嫂正在她屋里哄着哭闹的孩子。母亲卷了个羊肉茬子煎饼递给他说,快点吃,吃饱了给他爷几个捎着干粮。孩子闹了一夜,怕是病了,你大嫂不能去送饭了。

  啊,小新新病了?

  别大惊小怪的。小孩子不病不长,都是这么过来的,待会子叫赵子来看看就行了。

  我早就说过,不用大嫂送饭,我走时捎着就行。

  不知好歹!妈寻思着不是让你多睡一霎,去了好有精神干活?

  丁思武把最后一大截煎饼一口塞进了嘴里,他伸了伸脖子,噎得两眼大瞪着,她母亲赶紧递过来一杯子水说:行了,人不大,操心不小,我看你是红萝卜咸菜吃多了。去、去、去,吃完了就别在这里惹老的生气了,干活去。

  第二天,父亲突然对他说,思武,跟你大哥出趟远门。老大,上来了吗?这时丁思秀像黑猴子似的从井里冒了上来。去,回家洗洗,跟思武去找那个皮贩子,把咱的钱追回来,快去快回。

  爸爸,这里忙得够戗,等过阵子再说吧。

  不行,刚刚有人捎信来,那人要犯事,公家已经在查了。再不去追,咱的那份只怕要打水飘。记住,快去快回,这里可是一个人顶俩使。

  兄弟俩接圣旨似的急急忙忙乘了列车换汽车,跑到几千里地之外去要账。就这样去了两星期也没见到个人影儿。

  当天下午,他俩刚走,村西的田野里来了两个穿制服骑摩托车的陌生人,他们离得远远的,一会写写画画,一会又拿着架照像机,这里拍拍,那里照照。人们挖煤都挖疯了,谁也没注意这俩像从哪个艺术学院里跑来写生的怪学生。

  夜晚的天空掇满了星星,闪闪烁烁,透出令人难以揣测的神秘。村西的田野里人们依然疯狂地忙活着。两支队伍正紧张有序地从远处往这里赶。目标明确、方向清楚,神神秘秘的直冲村西而来……

  清冽冽的阳光又一次洒向这片大地,一座座井架上的滑轮依然在转。他们却再没了以往的狂热,个个似痴近呆,表情麻木而又复杂。忽如一夜狂风来,昨夜的行动真如一阵狂风,把这些小矿井的头头们全给卷走了,不管是在井上忙活着的,还是回到家里刚刚钻进被窝里的。

  丁老四拽过井绳要下井,两条腿却怎么也迈不到绳索上的那根小铁棍。小鳖羔子,关键时刻一个都不在跟前。他骂骂咧咧。大儿媳妇却从他手中接过了井绳,无知无畏般的她竟然要下井去“量錊”。在她看来,干这活她就是天经地义。丈夫与思武出了远门,四小叔子昨夜被公家的人逮走了,三小叔子跑车卖煤又去了外地,男人们的事除了钱就是算盘,一个女人家家的这等大事怎么能插得上手?这次不同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公公去送命了。

  家里,老婆婆少婆婆正哭得带劲。

  一个拖着长音哭:儿啊,你半条命被井给吞了去,如今这半条命又要再搭上啊……一个似哭非唱:亲娇儿哟,你咋也被人家给逮去了,这一下子又让我矮了人家半截呀,我那遭了罪的亲娇儿呀,这可要了妈的命啊……

  她不愿在家守着俩老的哭了,说什么也要去下井。她把怀里的孩子轻轻地放到婆婆床上,换上干活时常穿的那身旧衣服,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井上。

  每架三角架下的顶梁柱都被逮走了,剩下的老老少少哭号之后便又疯了一般地扑向了煤井。在他们的眼里,煤井便是一切,一切便是井。它是痛苦的根源,它更是欢乐的源泉。

  时间似乎凝固了,对于丁思勇来说,这十五天简直就是十五年。当他与老街坊们一同回到村里时,枯黄的树叶正夹裹着冷风,打着卷地往犄角旮旯里钻。老人们贴锅饼似的,一个个都贴到了北墙根上,他们眯缝着眼,睡着了一般,任由这不花钱的阳光的沐浴。年青人抻着长长的脖子,这边望望,那边瞧瞧,一会儿又狗似的支棱起耳朵像是搜寻什么别样的动静?最后,也半靠半倚的偎着墙,双手抄进袖筒里,在太阳底下也眯上了眼。街上静得出奇,不到晌午,喜欢打闹的孩子们还没放学。丁思勇他们走在大街上,谁也没打招呼。对他们的归来,人们似乎并没有感到惊喜或者意外,甚至于连看一眼都懒得。整个大街上,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往日里的牛羊以及瞎汪汪的狗,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死干净了。走过清真寺,清真寺里也是一片寂静。只有那两棵古老的参天大柏树,依旧傲然耸立着。透过寺院的高墙,丁思勇看到针叶的颜色好像变得更加浓重了,咋这么黑了?他心里嘀咕了一句,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刚出拘留所时感到的轻松自由与狂喜,一下子被这反常的大街景象扫了个净光。。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节
第四节

  丁思勇回到了家,家里也是出奇的静。爸妈原来在堂屋的小里间里。爸爸见他回来,就如同他赶集回来差不多,不同的只是让他坐下歇歇,没有向他要那个盛钱的皮包,倒是妈妈,一把将他拉到了身边。这有点出乎反常。

  快,帮你爸爸点点,归总起来,咱得想法子藏起来。

  妈妈的眼里放着金光。当看到那一堆堆的票子时,他也愣了。

  钱,桌子上,床上,一沓沓,一堆堆,眼花缭乱中,他觉得天上地下,到处铺满了钱,像童话世界里的一个穷光蛋一眨眼的工夫掉进了钱堆里,从记事起,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回家的路上,他想着回来第一件大事,就是吃个饱,吃不了一头牛也得吞下一只羊。吃饱喝足后,第二件大事就是睡,睡上一觉,一气睡他个三天三夜,不把这半个月的觉补回来,这一二十年就太亏啦。但此时此刻,竟神了,神了。没有了饥饿,没有了疲劳,他像中举后的范进一般,一下子扑在了钱堆上……

  村西的田野里静了下来,清冽冽的风让一望无际的大地有些苍茫。

  张文老婆肩上扛着个竹筢子,筢子的一头挑着个竹筐来回晃悠着。村东的地头堰边已经没有几根柴禾可耧,她来到了村西的地里,专找大堰的背风处,风把草叶刮到这儿,一小堆、一小窝,耧起来背回家,好的喂牛羊,孬的烧火。当她来到被煤薰黑的这条土路时,满路的碎煤在阳光的映照下,冲着她挤眉弄眼,她忍不住诱惑地弯腰拣了起来。几天前这里还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如今却是一片死寂,既没有了挖煤的也没有了运煤的。放眼望去,整个田野光秃秃一片,一夜间冒出的那些井架似乎又在一夜间全部长腿跑了!井也被填埋了,满地的煤矸石伴随着七零八落的麦苗,给这满目的苍凉抹上了一丝绿色。她又从这些煤矸石里拣碎煤,不大一会就拣满了筐。往肩上一抗,死沉死沉的。本来打算搂草叶的,这下怎么能拣了芝麻丢西瓜?于是,背上筐往家走。迈上大石岭,她隐隐约约地看到南山的树林里有人进进出出,想看个究竟,可肩上的筐压得她实在够戗,只好急燎燎的往家赶。

  夜深了,一盏大灯泡明晃晃地悬在天井里,张文两口子在灯下铡草。老婆一节节的往里续,丈夫两手紧握刀把,日本鬼子鞠躬似的一个劲的忙活。甘草这东西最难铡,“寸草铡三刀,无料也上膘”的说法,让家家喂牲口的把草料铡得要多细有多细,恨不得铡成细沫沫。所以只要铡草,特别是铡甘草,就非得攒足劲,不然的话,是达不到要求的。不知道鞠了多少躬,他总算把甘草铡完了。甘草是喂驴的,牛羊们还捞不着这么好的草料,接下来还要铡玉米秸。

  唉,喘口气,不中用了,这点活咋还腰酸胳膊痛的?

  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能光年轻?歇歇吧。

  把它装进篓子里,我也得蜷蜷腿。老婆用个破簸箕往篓子里撮,边撮边念叨,唉,你说,这两天夜里,猛的静下来,咋好像少点啥似的。

  少啥,这不正合你意?整天嫌吵,这下该睡个囫囵觉了才对。

  还不如以前呢,这一静更睡不着了。

  娘们儿就是事多。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了一口慢腾腾地又来了一句:人家不吵了你又睡不着。到底要怎样才合你的口味?

  老熊,歇着嘴也闲不住。人家这不是习惯了嘛。刚开始那阵子是嫌吵,你说谁不嫌?那个乱啊,隔这么远,都搅的不安生。啧啧,整天像过大年似的。你说这些夜里欢,也不知道挣了多少钱,这么白黑颠倒的忙。不是羊叫,就是牛叫,还有那些该死的狗。这两天嘎的一下没了动静,走到大门口上往西边瞅瞅,黢黑一片,连灯也不点了,怪吓人的。

  还点灯?有人怕是连灯钱也拿不起喽。

  噢,咋回事?

  都是村西那边乱七八糟的事。

  我整天住在井里了,说说咱听听?

  快干吧,干完了早点歇着,明天儿子回来,留点精神头,你好给他弄点吃的。

  噢——明天又是星期六了?看忙的,连初一十五都分不清了。我还真得早起,把家里这一*完,去称点羊肉。

  别光想着儿子,也给凤儿留点,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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